通道内的温度已降至生命禁区。
呵出的白雾来不及成型,便在睫毛与帽檐上凝成一层层增厚的霜壳。仅存的五个人——陈默、林薇、王锐、老张,以及一名呼吸已如破风箱般的年轻队员小武——如同在极寒地狱中跋涉的幽魂。每一次抬腿,关节都发出僵硬的悲鸣;每一次吸气,冰冷的空气都像砂纸刮过喉咙与肺叶,带来灼痛与更深的寒意。小武几乎全身重量都挂在王锐和老张身上,他裸露的指尖呈现出骇人的黑紫色,意识在涣散的边缘游离。
绝望,是比身后那越来越近的“咔咔”冻结声更刺骨的寒流,正缓慢而坚定地冰封他们最后的体力与希望。
陈默走在最后,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插入冰原永不弯折的军刀。但他的脸颊早已冻得青紫发硬,干裂的嘴唇渗出细微血珠,瞬间凝成暗红冰粒。他一手扶着冰冷刺骨、覆满狰狞冰凌的金属管壁,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胸前,隔着厚重的防护服,仍能清晰感受到那枚怀表传来的、顽固的温热。
这温度,在这片逼近绝对零度的地狱里,是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救命。
它微弱,却持续不断地搏动着,像一颗沉睡在冰层下的心脏。陈默将手掌更用力地压上去,五指因寒冷和用力而骨节发白。这不是他的体温,这是怀表自身的律动,是苏清雪留在他掌心最后的脉搏,是连接着那个正在黑塔核心独自面对滔天洪流的女人,最后一根……或许也是唯一的丝线。
他需要这温度。不仅是为了暖和自己即将失去知觉的手,更是为了汲取那份虚幻却必要的支撑。每一次心跳般的搏动传来,他眼前仿佛就会闪过一帧画面:苏清雪苍白的脸,她决绝孤注一掷的眼神,她在通讯中断前那句轻如叹息的“等我”。这念头比寒风更利,刺痛他冻僵的神经。
不能停在这里。绝不能。
“陈总……前面……没路了。”走在最前探路的老张声音嘶哑,带着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绝望。他手中的强光手电颤抖着照向前方,光束尽头,是一面被厚重、浑浊冰层彻底封死的金属墙壁,冰层晶莹,反射着死寂的光,严丝合缝,看不到任何门或缝隙的痕迹。
空气瞬间凝固,比周遭的严寒更让人窒息。
王锐尝试用枪托砸了砸冰壁,只换来沉闷的声响和几粒飞溅的冰渣,墙壁纹丝不动。林薇快速操作着手中已近乎失灵的生命探测仪,屏幕上一片死寂的灰白。最后一丝侥幸被掐灭。
“妈的……真到头了?”王锐低吼一声,狠狠一脚踹在冰壁上,除了让自己一个踉跄,毫无作用。
一直勉强支撑的小武,似乎被这最后的宣判抽走了最后一点生气,身体猛地一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不……不行了……真的……走不动了……你们……走吧……”他开始试图挣脱王锐和老张的搀扶,眼神涣散,只想蜷缩下去,沉入那看似永恒的寒冷与安宁。
“小武!撑住!”王锐目眦欲裂,死死抓住他。
“起来!给老子起来!”老张也红了眼,用力拍打小武的脸颊,试图唤回他的神志,却只让那张年轻脸庞上的冰霜簌簌落下。
陈默的心脏沉向无底深渊。难道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坚持,最终都要埋葬在这不见天日的冰封铁棺之中?他想起苏清雪最后传来的断续信息里那份沉重的托付,想起k直播画面里母亲惊恐的面容和那残忍的倒计时,想起那些已经永远留在身后的兄弟……不!绝不!
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以及近乎狂暴的守护欲,如同地火在他濒临冻结的胸腔里轰然炸开!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出去!必须去“方舟号”,必须阻止k,必须……带她回家!
这股沸腾的、近乎燃烧灵魂的意志,如同最炽烈的信号,狠狠撞击着他紧贴怀表的掌心!
——咚!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
贴胸而藏的怀表,猛然传来一下前所未有的、沉重而清晰的搏动!这搏动是如此有力,不仅陈默浑身剧震,连他身旁的王锐和林薇都感觉心脏莫名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鼓槌敲中!更诡异的是,通道中原本无孔不入、嘶嘶作响的寒流,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滞”,仿佛连绝对零度的死亡本身,都被这声源自古老造物的心跳所震慑!
陈默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难以置信地低头。
“咔哒”。
怀表的表盖竟自动弹开一道细缝!没有以往能量爆发的嗡鸣与强光,只有一缕极致凝练、稳定如钢针的幽蓝色光束,自缝隙中无声射出。它并不试图驱散广袤的黑暗,而是像一枚拥有绝对意志的指针,精准、稳定,不容置疑地指向那面冰封死壁的右下角——一个毫不起眼、被冰瘤覆盖的角落。
那光束,冰冷,却带着一种神谕般的庄严。
“光!陈总!表……表在发光!”林薇第一个发现,惊骇与希望同时撕裂了她疲惫的面容。
陈默瞬间回神,那光束仿佛直接连接着他的视网膜与神经。“跟着它!”他嘶哑的咆哮破碎在寒风里,却掷地有声。他不再看那面绝望的冰壁,眼睛只死死盯住那缕蓝光指引的点,仿佛那是神只在绝境地图上标记的唯一坐标。
希望,哪怕再微渺,也能点燃将死之躯。王锐和老张对视一眼,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几乎是将小武半拖半抱起来。“走!跟着陈总!有路了!”
蓝光,成了这片黑暗冰狱中唯一的信仰。它沉默地移动,陈默便艰难地跟随。它指向一个需要匍匐钻过的、冰凌倒悬的狭窄管道,陈默便毫不犹豫第一个趴下,用身体压碎冰凌开路。
路径比想象中更险。在一段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处,他们遭遇了真正的“鬼门关”。缝隙底部并非实地,而是一层半透明、泛着幽蓝、不知厚薄的冰壳,冰壳之下,是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的冰渊!寒气从下方汹涌而上,几乎要将人的灵魂冻结。蓝光笔直地指向缝隙对面。
“我先过。”陈默没有任何犹豫。他解下腰间最后的绳索,一端交给王锐,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然后背贴着一侧冰壁,双脚极其谨慎地试探着冰壳的承重,一点点向对面挪移。每一步,脚下的冰壳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时间被拉长到极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短短三米距离,陈默用了仿佛一个世纪,当他终于踏上对面坚实的边缘时,冷汗已浸透内衫,瞬间变得冰凉。
“快!一个接一个,抓紧绳索!”他低吼着,将绳索绷紧,成为连接生死的唯一桥梁。王锐将绳索在自己腰上缠紧,然后护送着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小武,在陈默的牵引和林薇、老张的协助下,惊险万分地渡过了这道“鬼门关”。当最后的老张也成功抵达时,那脆弱的冰壳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塌陷了一角,碎冰坠入深渊,良久才传来微弱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