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词在他的脑子里炸开。他不是不知道下面有猫腻，但他没想到，这猫腻已经烂到了这种地步！烂到了拿人命去填gdp窟窿的地步！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翻到了报告的最后一页。他想看看，苏正对这件事，最终的建议是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那段用钢笔手写的、墨迹深重的批注。
“清源县的环境保护工作做得非常‘优美’，空气‘清新’，河流‘清澈’！建议让所有排污企业和相关责任人，都‘沉醉’在这‘优美’的环境中，好好‘享受’一番！”
周浩然愣住了。
他盯着这段话，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第一遍看，他觉得莫名其妙。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肉麻的反话？这不像苏正的风格，太轻浮了。
他皱着眉，又看了一遍。
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几个被特意加上了引号的词上。
‘优美’……
‘清新’……
‘清澈’……
还有最后那句——“都‘沉醉’在这‘优美’的环境中，好好‘享受’一番！”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周浩然的尾椎骨升起，瞬间窜遍全身。
他猛然间明白了！
这不是反话！
这也不是简单的讽刺！
这是苏正的“手段”！
他想起了扶贫办主任赵主任的豪华别墅，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变成漏风的土坯房的。想起了赵主任是如何哭喊着“求求你们快来查我”的。
“沉醉”……“享受”……
苏正这是在告诉他，他已经写下了“判词”！
他不是在建议，他是在预告！
如果自己不作为，那么一股神秘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就会按照字面意思，让孙耀明，让宏达化工的老板，让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真真切切地去“沉醉”、去“享受”他们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优美环境”！
这哪里是一份报告？
这是一份最后通牒！
周浩然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终于看懂了这份报告里隐藏的真正“玄机”。苏正根本不是在请示他该怎么办，而是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逼着他立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满足于只当他的“眼睛”和“耳朵”了。
他正在成为悬在清源县所有腐败分子头顶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而自己，就是那个必须亲手斩断悬丝的人！
巨大的愤怒之后，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苏正这种近乎“妖法”手段的震惊，有对这种雷霆手段的暗中激赏，更有作为棋局掌控者，却被棋子推着走的微妙不适。
但他很快就将这种不适压了下去。
清源县需要这样一把剑！
他周浩然，也需要这样一把剑！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晨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整个办公室。他眯着眼，望向城东工业园区的方向。几根高大的烟囱，正肆无忌惮地向着蔚蓝的天空喷吐着白色的烟柱，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什么。
“好一个‘优美如画’。”周浩然的嘴里，迸出几个冰冷的字。
他转过身，回到办公桌前。脸上的怒气已经完全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他没有去碰电话，也没有叫秘书。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自己那支用了多年的、笔帽顶端镶着一抹红色的英雄钢笔。
他拧开笔帽，金色的笔尖在晨光下闪着森冷的光。
他将苏正的报告推到面前，目光落在苏正那段手写的批注下方。
他提起笔，笔尖悬停在纸上，一股属于县委书记的威势，随着他手腕的下沉，即将落在纸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