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国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这个……苏书记，您也知道，新小区嘛，配套设施还在完善，老百姓也有个观望期。目前……目前有几十户已经办理了入住手续，后续会越来越多的！”
“几十户？”苏正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我昨天去了一趟，在小区里转了两个小时，只看到一个拔草的老人。我还听说，前年搬进去的几十户，住了不到半年，又全都搬走了。孙局长，这是为什么？”
孙国富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没想到，这位新来的副书记，竟然不按套路出牌，已经自己跑去现场了。
“这个……这个主要是因为……”他眼珠一转，立刻找到了理由，“主要是因为当时市政管网还没完全接通，导致水压和电压不太稳定，给居民生活造成了一些不便。现在这些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是吗？”苏正拿起桌上另一份文件，那正是审计局刘毅刚刚满头大汗送来的，“可我怎么听说，是墙体漏水，电线短路，卫生间的墙皮往下掉呢？”
他将那份审计报告翻开，推到孙国富面前。
“孙局长，这份是审计局对‘惠民居’二期工程的抽样检测报告。上面写着，‘七号楼、九号楼、十二号楼，承重墙混凝土抗压强度抽检不合格，钢筋直径及布设间距与设计图纸严重不符’。”
苏正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重重地敲在孙国富的心上。
“孙局长，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严重不符’吗？是说，老百姓住进去，房子随时可能会塌？”
孙国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盯着那份报告上刺眼的红字，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带来的那份精美报告，此刻就像一个拙劣的笑话。
他怎么也想不通，苏正一个刚上任的副书记，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拿到了审计局最核心的机密报告？这根本不符合程序！
“苏书记，这……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孙国富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审计局的同志可能……可能不太懂工程，检测方法上……有偏差……”
“偏差？”苏正笑了，他拿起孙国富那份报告，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孙局长，这份是你亲笔签名的竣工验收报告，结论是‘工程质量合格，符合入住标准’。现在，你告诉我，是你签错了，还是审计局搞错了？或者说，你和审计局，总得有一个，是在欺骗县委，欺骗老百姓吧？”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孙国富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每一寸皮肤都在感受着刺骨的寒意。他看着苏正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个年轻人，和他以前见过的所有领导都不同。他不发火，不拍桌子，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开你所有的伪装，让你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下。
“我……”孙国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秘书小王敲门进来，将一摞厚厚的文件放在苏正的桌角，低声说：“苏书记，这是您要的全部资料。”
苏正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孙国富。
孙国富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件，双腿一软，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他知道，自己完了。那些他以为早已尘封在档案室里的秘密，正被人一页一页地翻开。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苏正的办公室，后背的西装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必须立刻向“那个人”汇报！
办公室内，苏正看着孙国富狼狈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他拿起桌上那份印着“工程质量合格”的验收报告，报告的纸张光滑而厚实，上面的油墨散发着虚伪的香气。
他缓缓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那支陪伴他多时的英雄钢笔。笔身温润，一股与他心意相通的力量，正在缓缓苏醒，仿佛在回应他胸中升腾的怒火。
他的目光，落在了报告的空白处，那里正适合写下一段批语。
孙国富。
清源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局长。
苏正拿起那份报告，手指在那三个字上轻轻划过。他仿佛能从这飞扬的笔迹中，看到那个人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嘴脸。
他缓缓闭上眼睛，老人那句“万一哪天，老天爷开眼了呢”在耳边回响。
老天爷会不会开眼，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该有人，为这片“鬼城”里游荡的无数怨气，付出代价了。
他拿起桌上的那支英雄钢笔，笔身温润，一股熟悉的、与他心意相通的力量，正在缓缓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