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尝，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托朋友从原产地弄来的。”孙宏斌将一杯茶汤澄红的茶水，双手递到苏正面前。
苏正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看着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
孙宏斌在苏正对面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热情的笑容，也瞬间切换成了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演技之精湛，让苏正都暗自佩服。
“苏主任，您今天来，是为了市里财政结构转型的事吧？”孙宏斌不等苏正开口，就主动切入了主题，“唉，您是不知道啊，我这个财政局长，当得有多难！”
他重重地一拍大腿，满脸的无奈与苦涩。
“都说我们财政局是财神爷，可谁知道，我们这财神爷，兜里比脸还干净！”孙宏斌开始了他那套烂熟于心的说辞，“苏主任您看，这几年城市发展快，到处都要花钱。修路、建桥、搞绿化，哪一样不是天文数字？还有全市公务员、教师、医生的工资，退休人员的养老金，那都是刚性支出，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他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给苏正算账，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仿佛真的在为这些数字发愁。
“可收入呢？税收就那么点，工业税收，您也知道，前几年老国企垮了，基本就断了。现在虽然重启了，但要形成稳定的税源，那还得好几年。我们拿什么来填这么大的窟窿？”
说完，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仿佛喝的不是珍贵的大红袍，而是满腹的苦水。
然后，他看着苏正，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台词：“苏主任，不是我不想办法，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不靠卖地，我拿什么给老师们发工资？拿什么给城市搞建设？我总不能凭空把钱变出来吧？”
苏正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看着孙宏斌那张写满了“无奈”和“委屈”的脸，心里却在想，这位孙局长，不去当演员真是屈才了。
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每一个数字可能都经得起推敲。但所有实话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谎言。这个谎言的核心就是：除了卖地，我们别无选择。
“孙局长，难处我理解。”苏正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不过我刚在楼下看到，局里门口的音乐喷泉，修得很别致。”
孙宏斌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那个喷泉，是去年花了三百多万修的，当时还引起了一些非议。他没想到苏正一开口就提这个。
“咳，那个……是为了提升城市形象，美化办公环境嘛。”孙宏斌干笑着解释。
“嗯。”苏正点点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接着又问，“我听说，孙局长喝的茶，一两就要上万？”
孙宏斌的脸颊，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他这茶的来路，确实不菲，但知道的人极少。苏正是怎么知道的？
“哪里哪里，都是朋友送的，不值钱，不值钱。”他连忙摆手，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苏正笑了笑，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清单。
“孙局长，既然您也觉得困难，那正好。我这次来，就是想帮您一起找找米。这是我列的一个单子，想请财政局提供一下近五年全市所有的财政收支明细、政府债务情况、土地出让金的使用细则，以及……所有市直单位的‘三公’经费支出报告。”
苏正将清单推到孙宏斌面前，语气依旧温和，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
孙宏斌的目光落在清单上，特别是最后那个“三公经费支出报告”上，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来听他诉苦的。
他是来刨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