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院长叹了口气,做出了决定:“不管怎么样,人是张局长,必须稳住。先收治入院,用上最好的镇痛药,再组织一次全院会诊。对外,就说……劳累过度,需要静养。”
……
vip病房里,张建社躺在柔软的病床上,手臂上插着输液管。最好的进口镇痛泵,正将药物缓缓推入他的血管。
但没用。
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复合式的剧痛,根本不是药物能够缓解的。
院长带着几位专家走了进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令人安心的微笑。
“张局长,您别担心,我们给您做了最全面的检查。”院长将一份打印出来的报告递到张建社的床头,语气温和得像在哄一个孩子。
张建社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腰椎处传来的剧痛死死地按在床上。他死死地盯着院长:“结果怎么样?是不是脊椎断了?脚踝是不是粉碎性骨折?”
“不是的,张局-长。”院长微笑着,摇了摇头,“您的检查结果非常好。您的身体,非常健康,非常……安全。”
“安全”!
当这个词从院长的嘴里说出来时,张建社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
“我说,您的身体很安全,没有任何问题。”院长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甚至加重了“安全”两个字的读音,想让他宽心。
“放屁!”张建社猛地咆哮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我疼得快死了,你说我安全?!你们的仪器都是摆设吗?庸医!全都是庸医!”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疯狂地嘶吼着,挣扎着。但他的下半身毫无知觉,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手臂。
几位专家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流露出一丝同情和无奈。在他们看来,这位张局长,恐怕是真的……精神上出了问题。
“张局长,您冷静一点。”院长示意护士给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我们理解您的痛苦,但检查结果不会骗人。您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产生了……一些错觉。您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我没疯!”张建社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
最恐怖的事情不是疼痛,而是你的疼痛全世界都不承认。你活在一个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地狱里,而周围所有人都告诉你,你身处天堂。
镇定剂的药效很快上来了,张建社的挣扎渐渐平息,眼神开始涣散。但他口中,依旧在反复地、梦呓般地呢喃着:“我没疯……我疼……真的疼……”
院长和专家们悄悄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看来,要请精神科的专家来会诊了。”院长疲惫地叹了口气。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张建社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但即便是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紧紧地锁着,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他费力地转过头,看到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屏幕正亮着。来电显示是——刘峰。
他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也许,刘峰能知道些什么。他颤抖着伸出手,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一接通,那头就传来刘峰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语无伦次的声音。
“局长……救命啊局长……我见鬼了!我的手……我的手被烧了!可医生说我的手好好的!他们说我疯了!说我很‘安全’!我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啊……”
听着电话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遭遇,听着那个被反复强调的、魔咒般的词语,张建社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粉碎。
他被“安全”了。
他们所有人都被“安全”了。
他挂断电话,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那盏华丽却冰冷的水晶灯。他忽然想起,今天下午,他还在电视上,对着全市人民,信誓旦旦地保证:“每当看到工人们能够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我就觉得,我们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现在,他自己,恐怕是再也无法“平平安安回家”了。
一种比疼痛和恐惧更加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缓缓没过了他的头顶。
就在这时,病房墙上的电视机,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屏幕上,是云州本地的新闻频道。年轻的女主播正用甜美的声音播报着一则紧急插播的新闻。
“……本台最新消息,今晚我市发生多起离奇意外事故,据不完全统计,已有超过三十名公职人员及企业负责人,因各种意外受伤入院。其中包括市安监局、市建委、市环保局等多个部门的领导干部。目前,所有伤者生命体征平稳,具体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之中……”
电视屏幕上,开始播放一些现场画面。有倒塌的吊灯,有起火的键盘,有漏电的鱼缸……
张建社看着那些熟悉的、本该被他压下去的“事故”场景,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电视新闻里,主角,换成了他那些熟悉的同僚。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惩罚。
这是一场……席卷全城的、公开的、盛大的……“安全教育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