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亮,工坊前的空地上还留着昨夜炸膛后的残铁。张定远跪在碎铁堆旁,左手撑地,右臂颤抖得几乎抬不起来。他的肩头渗血,布条早已湿透,整个人靠着残炮才没有倒下。炭笔掉在脚边,他低头看着图纸上最后一行字,视线模糊了一瞬。
他想站起来,腿却使不上力。
就在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泥地上很重。来人穿着统帅铠甲,腰佩长刀,正是戚继光。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一人提药箱,一人捧令旗。他们快走到跟前时,随从欲喊,戚继光抬手制止。
他盯着张定远,又扫过地上的残炮、染血的图纸、散落的碎片。
“你这是要以命殉炮?”戚继光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张定远手臂。
张定远摇头,想说话,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才说出:“还没画完。”
戚继光没再问。他弯腰捡起那张被血浸过的图纸,展开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数字和线条,最下方写着三行小字:加厚炮壁,严控药量,杜绝杂工接触装药区。
他沉默片刻,把图纸小心折好,递给身后的文书收好。
“医官。”戚继光转头。
医官立刻上前,打开药箱。他掀开张定远左肩的布条,伤口已经发黑,边缘肿胀。他皱眉,开始清理。
张定远挣扎了一下,“先让我把图交到老陈手里。”
“你不用交。”戚继光说,“我会让他继续做下去。但你必须先处理伤。”
“我不走。”张定远抬头,“这炮不能停。”
戚继光看他一眼,没发火,也没再劝。他示意医官继续包扎,自己蹲下来,指着残炮的一处裂口:“你说裂自内出?”
“是。”张定远点头,“火药多了三钱。赵六动的手。”
“那就查到底。”戚继光站起身,“但现在,你需要的是支持,不是一个人扛。”
他说完,转身对随从下令:“去中军库,调上等硫磺五十斤、精炼木炭百斤、双层锻铁两百斤,全部送往火器营工坊。加盖帅印,任何人不得阻拦。”
随从领命,立刻离去。
戚继光又道:“从今日起,火器营所需材料,优先供给。若有克扣,按军法处置。”
张定远愣住。他知道这些物资有多紧。硫磺是火药核心,锻铁更是紧缺,平时各营都要定量分配。现在全拨给火器营,等于动了全军的备战资源。
“帅爷……”他开口。
“你不必谢。”戚继光打断他,“你昨夜流的血,比任何战报都有力。我看到这张图,就知道你在做什么——不是造一门炮,是在改一支军队的命。”
他拍了拍张定远的右肩,避开伤口:“你不是孤军奋战。整个戚家军都在等这一炮响。”
医官包扎完毕,换上新布条,缠紧。张定远试着动了下手,还能抬起,但肩膀一用力就传来钻心的疼。
“三日内不能碰冷水,不能熬夜。”医官叮嘱。
戚继光看着他:“你现在回去休息,明日再来。”
“不用。”张定远摇头,“我能撑住。材料一到,就得开工。时间不够。”
戚继光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你跟我当年一样倔。”
他不再坚持,只说:“那我陪你一会儿。”
两人站在残炮旁。天光渐亮,风也小了。远处校场有士兵开始操练,口号声传过来,一声接一声。
戚继光问:“下一步怎么走?”
“重新铸炮。”张定远说,“这次用双层锻铁,内层加厚两寸。火门角度调五度,引信槽加深。装药区由老兵专管,全程监督。”
“需要多少人?”
“老陈带五个匠人,加上之前招的,够了。但得有人守材料,防再出问题。”
戚继光点头:“我派一队亲兵驻守工坊,归你直接调遣。另外,所有图纸进出登记,每日上报中军备案。”
“谢帅爷。”
“不用谢。”戚继光看着他,“你是为谁在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