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掠过营地,篝火微微晃动,火星被吹得四散。张定远坐在木箱上,左手搭在火铳上,右臂的布条刚换过,颜色比之前浅了些。他没闭眼,盯着东侧河床的方向。
两个士兵提着火铳回来,脚步稳,呼吸匀。其中一人上前:“将军,路线未变,埋伏点可藏人。”
“好。”张定远点头,“去休息,轮到你们时我会叫。”
两人归队,靠着枪坐下,手仍握着扳机。全营没人卸甲,没人离位。火铳整齐排列在长剑前,像一道铁墙。
远处传来脚步声,轻而稳。哨岗一声报:“戚帅到!”
张定远起身,迎向营门。戚继光走来,披甲佩剑,身后只有一名亲兵提灯。火光照在他脸上,眼神沉静。
“戚帅。”张定远单膝跪地。
戚继光伸手扶起:“不必多礼。我来,是看看我的火器营,是不是还敢打这一仗。”
他缓步走入营地,目光扫过每一支火铳,每一张脸。士兵们陆续睁眼,抬头,挺直背脊。
戚继光走到中央石台前,站上去。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你们知道我为何今夜亲至?不是来检阅军容,是来听你们心里有没有怕。”
没人说话。风吹动火苗,影子在地面跳动。
“怕,正常。三十人深入敌后,烧的是粮,赌的是命。可你们要记住——台州百姓今夜能安睡,是因为有你们在睁着眼。”
他停顿一下,看向北方:“倭寇以为我们只会守城,只会等死。可今晚,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戚家军的刀,已经架在他们的喉咙上。”
他又看向张定远:“定远说过一句话——‘猎手已摸到门口’。今日,我不叫你们做猎手,我要你们做火种。一把火,烧尽贼胆;一把火,照亮山河!”
全场安静。有人喉头滚动,有人手指收紧。
张定远走上前,走到火铳阵前,弯腰拿起自己的那支。枪管上有划痕,引信孔边缘发黑。
“这把火铳,陪我破水寨,闯哨所,炸过膛,也救过命。它不认主人,只认人心。”
他转身面对士兵:“你们有人怕它炸膛,有人怕自己手抖。我告诉你们——我也怕。在水寨那夜,我浑身是血,爬着回来。但我记得,有人在等我。不是等我送死,是等我带回胜利的消息。”
他拔出长剑,再次插进土中。
“今夜,不是我去,是我们去。若有人家中尚有老母幼弟,现在可以留下,我不责罚。”
风吹火摇,营地一片寂静。
忽然,第一排最右边的士兵站起,解下火铳,走上前,轻轻放在剑前。
第二人跟着起身。
第三人。
一个接一个,三十余支火铳整齐列成一线,枪口朝北。
戚继光看着这排火铳,缓缓抬手抚剑。
“好!有此心者,无败之战!”
张定远拾起自己的火铳,检查引信,装入弹药,背于身后。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却有力。
“我们不为功名,不为赏银。我们为的是身后的村舍、田埂、炊烟。那一把火,不是烧粮,是烧出太平。”
全营肃立。
齐声低吼:“烧尽贼胆!杀尽倭寇!”
呐喊未歇,风止火明。北斗高悬,照彻营地。
戚继光未走,站在石台边,手按剑柄。他没再说话,只是点头。
张定远走向每一组士兵,确认火铳状态。他蹲在李四六面前,看他的枪。
“引信换了?”
“换了,将军。”
“火药包密封?”
“油纸两层,封严了。”
张定远拍了下他肩膀:“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打这一仗。”
李四六点头,手握得更紧。
张定远继续巡视。他走到最后一组,两名士兵正在互查装备。一人发现同伴的火绳松了,立刻重新绑紧。
“将军,都好了。”那人说。
张定远看了眼天。北斗偏西,离三更还有一刻。
他回到中央,站在火铳阵旁。戚继光走过来,低声问:“准备如何?”
“人已齐,枪已验,路线已查。随时可动。”
戚继光点头:“我留在指挥帐,等你出发消息。”
“是。”
戚继光转身走向帐幕,身影消失在帘后。
张定远没坐。他站在营地中央,看着每一个士兵的脸。他们闭目养神,但耳朵竖着,手指贴着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