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带着巨大的惶恐,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归属”的渴望。
“……谢……谢大王……恩典。”
他笨拙地想要跪下。
熊完却伸手扶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
“好孩子,不必多礼。以后,你便是孤的‘燕儿’了。”
他转向离歌,语气转为命令。
“离歌,你于他有救助之恩,又同为习武之人。
从今日起,你便负责教导和保护燕王子。
他初入宫廷,诸事陌生,你要尽心辅佐。”
“属下……遵命!”
离歌叩首领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教导?保护?监视?引导?这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熊完满意地点点头。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依旧处于巨大震撼和茫然中的项燕,仿佛在看一件精心雕琢的武器胚胎。
他拍了拍项燕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燕儿,好好休息。明日,随父王一同上朝。
这楚国,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家?
项燕抱着冰冷的青铜戟,站在金碧辉煌却冰冷彻骨的宫殿中央。
听着那一声陌生的“燕儿”和“父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比在荒滩的寒夜更加刺骨。
他茫然四顾,只看到离歌面具下那双复杂难言的眼睛。
和楚王转身离去时,那深沉如渊、不带一丝温度的王者背影。
新的身份,新的牢笼,新的棋局,就此落子。
章华台偏殿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玉地砖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项燕抱着青铜戟蜷缩在床榻角落。
华美的锦被被他踢到一旁,仿佛这些柔软织物会灼伤他长满老茧的皮肤。
门外传来三声规律的叩响。
少年猛地绷紧身体,戟尖下意识对准门扉。
这个动作让随后推门而入的离歌脚步微顿。
那分明是项家破军戟法起手式,失忆后竟仍刻在肌肉里。
青铜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离歌反手合上门。
是我。
他声音刻意放轻,手里端着个乌木托盘。
给你送安神汤。
项燕的戟尖缓缓垂下,但指节仍泛着青白。
他盯着离歌脸上的面具,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为什么戴这个?
离歌呼吸一滞。
托盘里的汤药微微晃动,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他总不能说,这是幽兰卫的规矩,而幽兰卫是楚王最阴私的爪牙。
脸受过伤。
他最终撒了个谎,将托盘放在案几上。
紫檀木案面映着烛光,照出项燕赤足上未愈的冻疮。
这些细节本该被绫罗绸缎掩盖,却在此刻无所遁形。
少年突然伸手抓住离歌的腕甲。
你认识我。
这不是疑问句。
他掌心那道琴弦疤痕硌在金属甲片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在荒滩时,你看我的眼神......像在透过我看别人。
离歌腕甲下的脉搏突然剧烈跳动。
他该否认的,可当项燕用那双与项军七分相似的眼睛望过来时,所有演练过的谎言都卡在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