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字字如刀。先是定性楚峰“需要吸取教训”,然后直接剥夺其主持工作的权力,美其名曰“思考宏观问题”,实际上就是彻底架空!
楚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拳头在桌下攥得指节发白。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直视周远航:“周县长,杨书记,调整班子我服从组织决定。但我作为镇长,主持政府工作是党章和地方组织法赋予的职责。让常务副镇长主持日常工作,是否符合组织原则?如果上级认为我楚峰不再适合担任河阳镇镇长,可以免去我的职务,我绝无怨言!但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我怕……会影响班子的团结,也不利于工作开展。”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试图用规则进行反抗。
“楚峰同志!”杨国福猛地一拍桌子,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态度?!县委的决定,就是最大的原则!什么叫名不正言不顺?赵强同志是常务副镇长,在你楚峰同志领导之下,主持日常工作,这是县委对河阳镇工作的加强,是对你的爱护和帮助!你怎么能理解成是对你的不信任?你的大局观到哪里去了?!”
“就是!”周远航冷笑一声,语气变得尖刻,“楚峰,你别给脸不要脸!让你继续当这个镇长,是组织上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还想抱着那点权力不放?我告诉你,河阳镇不能再乱下去了!这是韩副市长的指示,是市委的要求!你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要是再出问题,我拿你是问!”
赤裸裸的威胁,毫不掩饰的嚣张。周远航甚至搬出了韩副市长和市委的大帽子,直接压了下来。
李建新终于抬起了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杨国福和周远航冰冷的眼神,最终还是化作了喉结的一下滚动,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向楚峰投去一个充满歉疚和无奈的眼神。
楚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杨国福的色厉内荏,周远航的跋扈专横,李建新的欲言又止,还有那个年轻秘书迅速低头记录的样子……他忽然觉得一阵彻骨的悲凉和荒谬。这就是官场,权力面前,规则、道理、甚至最基本的职务安排,都可以被肆意扭曲。他像堂吉诃德,对着巨大的风车发起冲锋,结果风车纹丝不动,自己却即将被碾碎。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会议室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成冰。最终,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肩膀几不可查地塌下去一丝,声音干涩而疲惫:“我……服从组织安排。”
这五个字,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周远航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志得意满。杨国福也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这就对了嘛,楚峰同志,要相信组织,相信县委。”
会议又“研究”了其他几项无关紧要的工作,但楚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像个木偶一样坐在那里,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了身体,漂浮在会议室上空,冷漠地看着这场针对自己的、精心策划的审判。
会议结束后,周远航第一个起身,拍了拍屁股,看也没看楚峰一眼,在杨国福的陪同下,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李建新落在最后,走到楚峰身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楚峰……忍一忍,先……保住位置再说。”然后也匆匆离开了。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楚峰一个人,和满屋尚未散尽的烟味。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红色,像血。
楚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县委大楼,怎么开车回到河阳镇的。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烟头一明一灭的光。
被彻底架空了。像个傻子一样被摆在那里。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换来的就是这屈辱的下场。愤怒、不甘、委屈、绝望……种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自己坚持的所谓正义和公道,到底有什么意义?在这个巨大的、冰冷的权力机器面前,个人的抗争,是否真的像秦明心说的那样,渺小得可笑?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很轻,带着犹豫。
楚峰猛地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哑着嗓子问:“谁?”
“楚……楚镇长,是我,食堂的王师傅。”门外是一个怯生生的老者的声音,“我看您晚上没来吃饭,给您……下了碗面条,您趁热吃点吧?”
楚峰愣住了一下。王师傅是镇政府食堂的老员工,是个老实巴交的临时工,平时见了他都是远远地憨笑一下,从不敢多话。
他起身,打开门。门外,王师傅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手足无措地站着,昏黄的灯光下,脸上满是朴实的担忧。
“王师傅,你……”楚峰喉咙有些发紧。
“楚镇长,您……您是个好官,咱们镇上好些人都念您的好。”王师傅把面碗往楚峰手里塞,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您可……可得挺住啊。”
说完,王师傅像是怕楚峰拒绝,或者怕被人看见,转身就匆匆走了,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的黑暗中。
楚峰端着那碗滚烫的面条,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走廊,眼眶突然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这碗来自最底层普通人的、冒着热气的面条,像一道微光,瞬间刺破了他心中厚重的冰层。
官场冰冷,权力倾轧,但总有一些最朴素的东西,提醒着他为什么而出发。
他端着面,回到办公室,打开灯,坐在桌前,拿起筷子,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这碗可能寡淡,却重逾千斤的面条。
他知道,更艰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周远航和赵强的铡刀已经举起,而他,绝不能就此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