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钻进楚峰的鼻腔,却远不及他心头的寒意。他躺在病床上,白色的床单映衬着他脸上青紫的伤痕和疲惫的眉眼。身体的疼痛是真实的,但更深的痛楚,来自于精神上的反复鞭挞和前途未卜的茫然。花谷的惨状、村民的鲜血、周远航那冷酷的笑容,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两名穿着普通夹克、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位,楚峰认识,是市纪委第八纪检监察室的副主任,姓陈,之前在调查组有过一面之缘。后面那位年轻些的,手里拿着记录本,目光锐利。
“楚峰同志,打扰你休息了。”陈主任语气平和,但透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我们是市纪委联合调查组的。鉴于你在河阳镇事件中的关键作用,我们需要向你详细了解一些情况,请你配合。”
该来的,终究来了。楚峰撑着想坐起来,陈主任摆了摆手:“你身上有伤,躺着说就行。”
楚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他知道,这场谈话至关重要,既是他澄清事实、揭露黑幕的机会,也可能是一个布满陷阱的考验。
询问开始了。陈主任的问题细致而缜密,从清水河水库除险加固工程的立项、招标开始,到周远航如何成立领导小组架空镇里,再到“县三建”的背景、钱卫东的活动,最后聚焦到花谷事件的起因、经过,特别是他楚峰在整个过程中的角色、行为以及所掌握的证据。
楚峰尽可能客观、清晰地陈述。他讲述了周远航和钱卫东如何试图在工程中牟取私利,如何打压不同意见;讲述了赵强空降后如何一步步夺权,如何逼他签字;讲述了花谷对于清水村百姓的重要性,以及“县三建”试图强行低价侵占的企图;最后,他详细描述了花谷冲突当天的惨状,周远航、赵强如何指挥打手行凶,以及自己如何试图阻止却身陷险境的过程。他语气沉痛,但条理清楚,重点突出了对方违反程序、滥用职权、暴力伤民的事实。
在整个陈述过程中,楚峰敏锐地察觉到,陈主任虽然看似在认真倾听记录,但偶尔会打断他,对一些细节反复追问,特别是关于他与某些村民的接触、他获取某些证据的具体渠道和方式,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怀疑。而那个年轻记录员,笔走龙蛇,但眼神偶尔会与陈主任有瞬间的交流,那眼神让楚峰感到一丝不安。
“楚峰同志,”陈主任听完他的陈述,合上手中的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深邃,“你反映的情况,我们记录下来了,会很重视。但是,有几个问题,需要你进一步说明一下。”
楚峰的心微微一紧:“陈主任请讲。”
“第一,关于你擅自离开规定地点(指停职检查期间),返回河阳镇的行为。你的初衷可能是好的,但程序上,确实存在瑕疵。这一点,你自己是否承认?”陈主任的语气平淡,却像一根针,刺向楚峰最薄弱的环节。
楚峰沉默了一下,坦然道:“我承认,程序上确实有问题。当时情况紧急,我得知花谷可能出事,担心群众安危,所以……”
“程序就是程序,楚峰同志。”陈主任打断了他,语气加重了几分,“作为党员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遵守组织纪律是基本要求。不能因为情况紧急,就成为违反纪律的理由。这一点,希望你能深刻认识。”
楚峰感到一股压力袭来,他点了点头:“我接受批评,会深刻反思。”
“第二,”陈主任继续问道,目光更加锐利,“你提到,你掌握了一些关于周远航、钱卫东等人问题的关键证据,包括一些账目线索和录音材料。这些证据,你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得的?有没有通过非正常手段?比如,私下接触涉案人员,或者……采用了一些可能不太合规的方式?”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直指证据的合法性问题。楚峰的血涌上了头顶,他强压着怒气,尽量平静地回答:“陈主任,我所掌握的证据,大部分是群众主动反映提供的,还有一些是在正常工作接触中发现的疑点,我进行了记录和核实。绝对没有采用任何非法手段获取证据。我可以为每一条线索的来源负责!”
“哦?”陈主任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可是,我们接到反映,说你在调查过程中,存在诱导证人、甚至……有利用职务影响,施加压力,迫使他人提供对你有利证词的情况。对此,你怎么解释?”
诬陷!赤裸裸的诬陷!楚峰的心脏猛地一缩,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明白了,对方的反击已经开始了!而且是从最阴险的角度入手——质疑他取证程序的合法性,试图将他塑造成一个为了扳倒对手而不择手段、甚至伪造证据的人!如果这个罪名坐实,那么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和牺牲,都将被彻底否定,他甚至可能从举报者变成诬告者!
“这是诬蔑!”楚峰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但他努力控制着,“陈主任,我楚峰行事,光明磊落!我所反映的每一个问题,都有事实依据!我欢迎组织调查核实!如果我有任何违法违规获取证据的行为,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但是,也请组织查清,是谁在背后造谣生事,混淆视听!”
陈主任看着激动的楚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楚峰同志,你不要激动。调查组会全面、客观、公正地调查所有问题,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问题。我们问你这些,也是本着对你负责、对事实负责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