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的小货车在半小时后准时停在剧场后门。林夏和小周合力把钢管抬进来时,老李跟在后面搓手:“我孙子非要跟来,说想看看话剧里的魔法森林。”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从驾驶室探出头,手里举着个用易拉罐做的小台灯:“叔叔,这个能当舞台灯吗?”
林夏蹲下去摸了摸男孩的头,指尖触到他柔软的头发:“能啊,”他接过小台灯,突然有了主意,“小周,把女巫出场时的侧光灯调暗两档,把这个放上。”小周愣了:“这……行吗?”张姐刚想反对,林夏已经把易拉罐台灯放在了侧台的泡沫岩石上。接通电源的瞬间,暖黄的光透过易拉罐的镂空花纹洒出来,在背景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摇曳的星光。
“你看,”林夏指着那些光斑,“比冷白光有童话感。”小男孩拍着手笑起来,老李在一旁挠头:“这孩子,天天捡破烂做手工,我说他瞎折腾……”林夏没接话,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用牙膏盒做小汽车,用火柴盒做小舞台,父亲总说他“不务正业”,直到有天学校要排童话剧,他做的城堡布景拿了奖,父亲才第一次把他举过头顶。
钢管换好时,天边开始泛白。林夏踩着梯子给新钢管刷防锈漆,油漆的气味里混着松香的味道——那是从侧台的大提琴盒里飘出来的,乐队正在调音。他突然想起大学时的舞台设计课,教授说:“好的舞台设计,要让观众忘记布景的存在,只记住故事。”当时他不懂,直到后来在人艺看《茶馆》,那泛黄的窗纸,斑驳的墙面,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坐在19世纪的老北京茶馆里,连空气都是苦的。
“林老师,橡树装好了!”老王在下面喊。林夏低头,看见那棵用泡沫和布料做的橡树稳稳地立在轨道上,阳光透过剧场的高窗照在树叶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像真的有风吹过。张姐站在台下拍手,卷发在晨光里泛着金红色:“林夏,投资人刚才来看了,说这树比真的还像真的!”
林夏从梯子上下来,膝盖又开始疼。他摸出手机,看见妻子发来的视频:女儿朵朵举着他昨晚赶工做的纸城堡,在幼儿园的小舞台上转圈,裙摆像朵盛开的花。配文是:“老师说朵朵的城堡是最棒的!”
老李的小货车已经开走了,车斗里的空啤酒瓶晃出轻响。林夏蹲下去收拾工具时,发现那个易拉罐台灯还亮着,暖黄的光在泡沫岩石上投下细碎的花纹。侧台传来演员的台词:“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舞台是假的,但站在上面的人是真的,看的人也是真的。”当时父亲躺在病床上,手里攥着他设计的《茶馆》布景图,那是他这辈子最满意的作品。
“林老师,联排开始了!”小周在远处喊。林夏把最后一把扳手放进工具箱,起身时看见阳光从剧场的彩绘玻璃照进来,在舞台上拼出五彩的光斑。他突然想去抱抱女儿,告诉她,那些用废纸盒做的城堡,和剧场里的钢架城堡一样珍贵,因为里面都住着人,住着故事,住着不肯将就的认真。
张姐走过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刚才对不起啊,我太急了。”林夏拧开瓶盖时,听见她小声说:“投资人说,要把你的名字加进海报,和导演并列。”他笑了笑,没说话。海报上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当麦克白举起匕首时,那道从钢管后透出的光够不够冷;当女巫消失时,易拉罐台灯的光斑会不会刚好落在她离去的脚印上。
后台传来幕布拉开的轻响,第一束追光灯打在舞台中央。林夏靠在侧台的栏杆上,看着演员们在他设计的世界里穿梭,突然觉得膝盖的疼痛减轻了些。也许明天,也许后天,这些布景就会被拆成碎片,扔进仓库的角落,但今晚,它们真实地存在过,像那些认真过的日子,那些不肯敷衍的瞬间,永远留在某个观众的记忆里,闪着光。
他掏出手机,给妻子发了条消息:“等我回家,教朵朵做会发光的星星。”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舞台上的麦克白正对着那根新换的钢管喃喃自语,聚光灯在他脸上投下分明的明暗,像极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