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生产进度表上,“刹车片”那栏用红笔标着“急”。他想起上周去客户的汽车厂考察,总装线上的工人说“这批车是出口非洲的,那边路况差,全靠刹车片保命”。
“赵经理,”林夏把检验单推回去,“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他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您刚才说的‘小瑕疵’,还有这五千块,我都录下来了。”
赵经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林夏转身往外走,听见身后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那是他刚入职时,老郑师傅送他的搪瓷杯,上面印着“质量第一”四个字。
傍晚五点,厂长把林夏叫到办公室。赵经理坐在旁边,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厂长把一份《员工奖惩条例》推过来,用红笔圈出“因个人原因延误生产,扣发当月工资”。
“小林,我知道你认真。”厂长的声音像裹了层棉花,“但企业要生存啊。这批货就让它过了,我给你申请工伤补助,算你父亲的。”
林夏望着窗外,夕阳把车间的铁皮屋顶染成了铁锈色。他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起女儿期盼的眼神——她昨天还说“爸爸,能不能给我买个会跳舞的芭比娃娃”。如果签了字,父亲的手术费有了着落,女儿的心愿也能满足……
但他又想起老郑师傅退休前的样子。老人因为长期盯着显微镜,眼睛几乎失明,却总摸着报废的零件说:“这些都是保命的玩意儿,咱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
“厂长,”林夏拿起笔,在返工单上签下名字,字迹比平时重了三分,“我接受扣工资,但这批货必须返工。”
走出办公楼时,小张带着几个操作工在楼下等他,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林哥,这是大家凑的,不多,是份心意。”小张把钱塞进他手里,“我们跟赵经理吵了一架,他说要扣我们奖金,我们不怕!”
林夏的眼睛突然有点发潮。这些平时总抱怨他“太较真”的工人,此刻手里的钱加起来刚好三万二——有小张的订婚钱,有老李准备给孙子买奶粉的钱,还有几个年轻工人的生活费。
晚上七点,林夏在医院走廊给父亲打视频电话。父亲的精神好了些,正举着那个旧记录本:“小夏,你看我这上面,三十年就出过两回错,都是因为心软。”他的手指划过“99.98%”,“差0.02%,心里就不踏实。”
“爸,您放心。”林夏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我没给您丢脸。”
挂了电话,他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下。手机突然震动,是王总发来的短信:“林老弟,刚才是我不对。钱我转过去了,不用你做什么,就冲你这份正直。”
林夏看着到账短信,突然想起老郑师傅说的:“好的质检员,既要像卡尺一样精准,又要像弹簧一样有弹性——精准是对质量,弹性是对人心。”
凌晨一点,林夏回到家。女儿的房间亮着盏小夜灯,书桌上摆着张画:一个穿着工装的人,手里拿着把巨大的尺子,旁边写着“爸爸是超人”。他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发现她的小手里攥着颗糖——是早上出门时,他塞给她的。
桌上的日历被圈了个红圈,是父亲的生日。林夏翻开记事本,在明天的日程里写下:“帮老郑师傅买降压药”“带小张去调机参数”“给女儿买芭比娃娃”。最后一行,他画了把游标卡尺,旁边写着“0误差”。
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质检工具包上,游标卡尺的金属表面泛着冷光。林夏知道,明天等待他的,依然是车间的噪音、冰冷的零件、可能还会遇到的人情压力,但他不再觉得疲惫。
因为他终于明白,质量检验员的意义,不只是在合格与不合格之间画一道线,更是在冰冷的数字里,藏着对生命的敬畏——让每一个零件都经得起时间的打磨,让每一个使用这些零件的人,都能平安回家。
就像此刻,女儿的呼吸均匀而温暖,父亲的手术安排妥当,车间的不合格品正在返工。这些平凡的片段,拼凑出他作为质检员的人生刻度,精准,且充满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