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指尖在鼠标上悬停三秒，最终还是点击了“驳回”按钮。屏幕上弹出的红色对话框格外刺眼——“含低俗诱导性表述，违反社区规定第3.2条”，而对话框背后，是某短视频平台上一条播放量已破百万的美妆视频。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晚上八点零二分，办公区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嗒嗒声，像永不停歇的秒针。
作为字节跳动内容审核部门的资深审核员，林夏每天要处理至少两千条用户上传的内容。从短视频、图文到直播切片，她的工作就是在海量信息里筛选出违规内容，做平台与用户之间的“守门人”。这份工作不需要光鲜的学历背书，却需要极强的专注力和抗压能力，以及对“违规边界”近乎苛刻的敏感度。
“林夏，帮我看一下这条，有点拿不准。”隔壁工位的新人张萌举着手机凑过来，屏幕上是一条宠物视频，画面里有人用烟头烫小狗的爪子，小狗发出凄厉的叫声。林夏的眉头瞬间拧紧，手指快速滑动鼠标调出审核标准，“属于‘虐待动物’范畴，直接标‘高风险’驳回，顺便记一下账号id，报给风控组重点监控。”
张萌咽了口唾沫，手指有些发颤地操作着：“这都有人发啊……我今天已经看到三条虐待动物的了，还有两条家暴的，看得我心里发毛。”林夏递过去一颗薄荷糖，声音放轻了些：“刚开始都这样，慢慢就习惯了。记住，别代入情绪，我们只看内容是否违规，不评判用户的行为。”
话虽这么说，林夏自己却没能完全做到。三年前刚入职时，她曾因为一条虐童视频失眠了整整三天，后来部门主管李姐找她谈话，说审核员就像过滤器，要是自己先被脏东西堵了，就没办法正常工作了。从那以后，林夏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下班后绕路去公司附近的公园走一圈，看大爷大妈跳广场舞，看小朋友追着泡泡跑，用这些鲜活的烟火气，冲淡屏幕里那些阴暗的画面。
晚上九点半，审核系统提示“今日任务完成率102%”，林夏才关掉电脑收拾东西。走出办公楼时，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她掏出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妈，我今天不回去吃饭了，刚加完班。”“又加班啊？你那工作天天对着电脑，眼睛能受得住吗？要不换个轻松点的，比如文员什么的。”母亲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林夏笑了笑，靠在路边的路灯下：“没事，我这工作挺稳定的，而且公司福利好。等周末我回去看您，给您带您爱吃的酱鸭。”挂了电话，她望着远处写字楼的灯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母亲一直不知道她具体做什么，只以为是“在互联网公司上班”，她没敢说自己每天要面对多少负面内容，怕母亲担心。
周一早上，林夏刚到公司就被李姐叫进了办公室。“上周你驳回的那条美妆视频，用户申诉了，还找了媒体投诉，说我们‘滥用审核权’。”李姐把一份申诉材料推到她面前，“你再复核一下，确认没有误判。”林夏拿起材料仔细看了一遍，视频里博主推荐护肤品时，用了“用完就能让男人离不开你”“秒杀情敌”之类的表述，确实符合“低俗诱导”的定义。
“我没误判，这些表述明显违反了规定。”林夏肯定地说。李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公关部那边压力很大，用户粉丝量不少，怕事情闹大影响公司声誉。你写一份详细的复核报告，把违规点标清楚，我拿去跟领导汇报。”
走出办公室，林夏心里有些沉重。做审核员这几年，她遇到过不少申诉的情况，有的是用户确实不懂规则，解释清楚后就会理解；但也有像这次这样，明明违规却仗着粉丝多“耍无赖”的。她打开审核系统，重新调取那条视频，逐帧截图标注违规内容，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
下午，李姐告诉林夏，领导认可了她的复核结果，驳回了用户的申诉。“干得不错，”李姐拍了拍她的肩膀，“现在做审核越来越难了，用户维权意识强，平台又要兼顾口碑，我们夹在中间，只能靠专业度说话。”林夏点点头，心里却没觉得轻松——她知道，这只是无数次“博弈”中的一次，以后还会有更多类似的情况。
周三下午，审核系统突然弹出大量相同内容的视频，都是关于“某明星疑似出轨”的八卦，画面里还夹杂着偷拍的照片和恶意p图。林夏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这很可能是有人故意批量上传，想要制造舆论热点。她马上暂停手头的工作，把情况汇报给李姐，同时开始快速筛选这些视频。
“这些内容里有偷拍和恶意p图，违反了‘侵犯隐私’和‘恶意营销’两条规定，全部驳回，另外联系技术组，看看能不能拦截类似的批量上传。”李姐的声音很沉稳，“你带两个新人，重点处理这类内容，务必在一小时内清理完毕，不能让事态扩大。”
林夏立刻召集张萌和另一个新人王磊，分工合作——她负责筛选最复杂的图文内容，张萌和王磊负责短视频。三个人盯着屏幕，手指在鼠标和键盘上飞快地操作，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汗水顺着林夏的额角往下流，她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旦这些违规内容扩散开来，不仅会侵犯明星的隐私，还可能引发粉丝之间的骂战，给平台带来巨大的风险。
一个小时后，系统显示违规内容已清理完毕，林夏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手腕。张萌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夏姐，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快就处理完了。我刚才手都快酸了，看那些恶意p图，气得我想骂人。”林夏喝了口水，笑着说：“别气，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不好的内容挡在门外，让用户看到更健康的东西。”
周五晚上，林夏难得准时下班，她约了大学同学赵妍吃饭。赵妍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两人已经有半年没见了。“你最近怎么样？还是天天加班吗？”赵妍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林夏点点头：“差不多，有时候忙起来要到半夜。对了，你们公司做的那个护肤品广告，我前段时间在审核时看到了，拍得挺不错的。”
赵妍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可是我们团队熬了好几个通宵做出来的！不过你们审核也太严格了吧，我们之前有个广告，就因为一句‘最有效的抗老产品’，被你们驳回了三次，说涉嫌‘绝对化用语’。”林夏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规定就是这样，我们必须按标准来，不然出了问题，平台和用户都要受影响。”
吃完饭，两人在商场里逛了逛。走到一家电子产品店时，赵妍指着电视上播放的短视频说：“你看，现在大家都爱刷这个，你们审核员的压力肯定很大吧？”林夏看着电视里欢快的音乐和搞笑的画面，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自豪感——这些健康、积极的内容，能呈现在用户面前，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周日早上，林夏回了趟家。母亲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肉，还炖了鸡汤。吃饭时，母亲突然说：“昨天我跟你王阿姨聊天，她说她儿子在互联网公司做审核，天天看些不好的东西，都快抑郁了。你不会也这样吧？”林夏心里一紧，连忙安慰母亲：“妈，我跟他不一样，我们公司有心理疏导，而且我自己也会调节，您别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