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之朔月归

第46章 星辉归海

山谷的日子,浸在潮汐的韵律里慢慢淌。木屋前的药圃被拾掇得整齐,新栽的药苗顶着嫩黄的芽尖,在海风里轻轻晃,混着泥土的腥气与草木的清芬,是劫后余生的安稳。小夭的生活重归规律:天不亮就去后山采药,日头正中时守着丹炉添柴,傍晚则坐在平台上,给小安调理偶尔不稳的气息。

日子平淡得像一碗温吞的药汤,却总在夜深人静时,被思念戳出细缝。小夭常披着薄衫倚在栏杆上,望着月光洒在海面上,碎成一片银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磨得光滑的海石——那是相柳当年随手放在窗台上的,如今还留着点冰丝丝的余温。眼底的悲戚像海雾,悄无声息漫上来,缠得人喘不过气。

小安的变化越来越沉。他依旧话少,却不再是孩童的寡言,而是力量与责任沉淀后的内敛。眼底的冰蓝愈发深邃,凝神时,瞳仁里像盛着一片流动的星海,映着万里之外海洋的呼吸:哪片珊瑚在抽芽,哪群海豚在迁徙,哪处洋流改了方向,他都了然于心。海心之力与他日渐相融,他即是海,海亦是他。

只是这份力量里,藏着一道沉在最深处的冰痕——那是相柳的守护意志,冷冽、决绝,像极寒海沟里的珊瑚,碰不到,却无处不在。他能复活一片枯海,能平息一场风暴,却拼不出父亲完整的模样。血脉里的亲近,与力量传承的隔阂,在他心里缠成一团细麻。

这日黄昏,小安坐在海边礁石上,指尖蘸着湿沙慢慢画。沙粒随他的意念流动,先勾勒出挺拔的肩线,再画出披散的白发,却在眉眼处反复停顿——沙粒簌簌滑落,像他抓不住的记忆。冰蓝的眸子里,满是虔诚的专注,又掺着化不开的迷茫。

“安儿。”小夭的声音裹着海风飘过来。她走到他身边,把一件厚外袍披在他肩上,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肩头,“风硬了,回去吃饭吧。”

小安抬头,夕阳的暖光落在他脸上,映得睫毛投下浅浅的影。他忽然伸手,攥住母亲微凉的手指,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确定:“娘,我今天感觉到东边很远的地方,有一缕寒气——和爹的很像。不伤人,干净得像第一片雪花,一闪就没了,像星星掉进海里。”

小夭的心猛地一缩,反手握紧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确定吗?那寒气旁边,还有什么?”

小安闭着眼回想,眉头轻轻蹙起,描述得断断续续:“旁边好像有很多沉船,堆得像山。还有好多……哭喊声,闷闷的,裹着化不开的难过。” 他的共情力能捕捉到情绪,却没法精准定位那缕寒气的踪迹。

沉船、哭声、极寒之气……小夭的脑海里瞬间跳出“哭魂湾”三个字。那是大荒东部最凶险的海域,自古便是海难多发地,怨灵扎堆,连最老练的渔民都绕着走。更重要的是,她想起清水镇时,相柳醉酒后提过一句“辰荣的骨,沉在哭魂湾”——那时只当是醉话,如今想来,竟是真的。

当年相柳还是辰荣军师时,曾在那附近与西炎水师死战,辰荣将士几乎全军覆没。一个大胆的念头撞进她心里:会不会是相柳当年战死的袍泽残魂,与他遗落的一缕意志缠在一起,沉在海沟里?深渊被净化后,海心之力复苏,这缕沉寂万年的冰痕,才被小安感应到?

“哭魂湾……”小夭喃喃道,眼底燃起一点微弱的光,“安儿,能再感应到方向吗?哪怕模糊也行。”

小安闭上眼,眉心的湛蓝印记微微发亮,神识像探针似的往东边延伸。许久,他睁开眼,有些沮丧地摇头:“太远了,那里的怨气像浓雾,把爹的那点光盖住了。除非……靠得再近些。”

靠得近些?小夭的心沉了沉。哭魂湾不仅怨灵扎堆,还是西炎与皓翎的势力模糊地带,稍有不慎就会引来麻烦。更何况,那只是小安一闪而过的感应,万一不是……

“娘。”小安看着她犹豫的神色,冰蓝的眸子里满是坚定,还有一丝恳求,“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也是爹的光。我们不能让它留在那么黑、那么冷的地方。”

儿子的眼神,像极了相柳当年决绝的模样。小夭心里一痛,所有权衡都碎了。是啊,那是相柳可能存在的痕迹,是他们家唯一的念想,怎能因为怕险就放弃?

“好。”她重重点头,眼底再无犹豫,“我们去。但得悄悄去,绝不能暴露行踪。”

接下来的几日,母子俩忙着秘密准备。小夭翻出压箱底的古老海图,在烛火下标注哭魂湾的海流、暗礁,还有可能存在的空间裂隙;丹炉里日夜不熄,炼出的不仅有隐匿气息的敛神丹、安抚怨灵的清心符,还有能快速回血的续命丹——她要做最坏的打算。

小安则在海边静坐,一遍遍练习长距离精准感应,试着将自身气息融入海洋背景,像一滴水珠融进大海,不被任何人察觉。

出发选在月晦之夜。没有惊动任何人,小安调动海心之力,裹着母亲化作一道无形的水流,悄无声息滑进夜色里的大海。洋流是他们的路,星光是他们的指引,一路向东疾驰。

越靠近哭魂湾,海水越黑,温度骤降,连光线都像被吞噬了。粘稠的怨气缠上来,像水草似的刮着皮肤,带着刺骨的凉,无数残缺的意识在耳边嘶吼、哭泣,试图钻进人的识海。小夭运转清心咒护住心神,指尖捏着符纸,不敢有半分松懈。

小安眉头紧蹙,这些负面情绪让他极不舒服,却依旧执着地将感知凝成一线,在怨念的海洋里搜寻那缕熟悉的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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