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刺耳的哨声就划破了营地的寂静。林守业攥着还没捂热的安全帽，跟着人流挤进尘土飞扬的工地，脚下的碎石子硌得脚掌生疼。分配到的活是绑扎钢筋，旁边的老张见我是生面孔，黝黑的脸上挤出一抹憨厚的笑，扔过来一副洗得发白的线手套：“戴着吧，这钢筋糙，能少磨点皮。”冰凉的钢筋硌得手心发红，没一会儿就磨出了细密的水泡，稍一用力，钻心的疼顺着胳膊往上窜。老张眼角的余光瞥见，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摸出一卷胶布，手把手帮守业缠在手上：“缠紧点，既能止血又能护着水泡，撑到收工就好了。”
日头渐渐升高，像个巨大的火球悬在头顶，空气热得发烫，连呼吸都带着灼痛感。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迷了眼睛，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一道道泥印，后背的工装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又被太阳晒干，析出一层白花花的盐渍。正弯腰捆扎底层钢筋时，胳膊突然被翘起的钢筋尖划了道口子，鲜血瞬间渗了出来，混着汗水往下淌，又辣又疼。守业倒吸一口凉气，老张见状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扯来一截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拭伤口、缠紧包扎：“小心点！这钢筋没打磨，边角利得很，干活时多留意周围。”我咬着牙点头，心里却泛起一阵委屈——在家从没受过这样的罪，可看着老张关切的眼神，又把到了嘴边的抱怨咽了回去。
午饭是在工棚外蹲坐着吃的，硬邦邦的馒头就着咸得发苦的咸菜，几口凉白开下肚，勉强垫了垫肚子。老张把自己碗里仅有的两块肥肉夹给我，声音洪亮：“年轻人耗体力，多吃点！我一把老骨头，用不着这么多油水。”我推辞不过，咬着带着油香的肥肉，心里暖烘烘的。刚想掏出手机跟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上工的哨声又急促地响起，只能匆匆把手机塞回口袋，跟着人群往工地走去。
傍晚收工时，腿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步，肩膀酸痛得抬不起来，手上的水泡磨破了，胳膊上的伤口沾了汗水和尘土，疼得钻心。刚走出工地，天边突然滚来乌云，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我们慌忙往板房跑，浑身很快被浇透，伤口被雨水一浸，疼得我忍不住咧嘴。老张见状，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我肩上：“别淋着了，工地上感冒可耽误干活。”外套上带着老张身上的汗味，却莫名让人安心。
回到拥挤的板房，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霉味和劣质香皂的混合气息，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看着妻儿的合照，指尖忍不住摩挲着屏幕——照片里妻子笑靥如花，儿子举着刚画的画，叽叽喳喳说着“爸爸加油”。守业想发条消息说“我很好”，却不知该怎么描述这满手的伤痕、胳膊上的伤口和浑身的疲惫，最后只敲下“一切顺利，勿念，再干几个月就能寄钱回家了”。
夜深了，工友们的鼾声此起彼伏，守业却毫无睡意。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板房的铁皮，发出单调的声响。想起出发前妻子眼眶红红的叮嘱：“在外照顾好自己，钱够用就行，不用太拼”，想起儿子拉着我的手说“爸爸早点回来，我想你陪我去公园”，鼻尖一阵发酸。其实我一点也不坚强，也会怕疼、会想家、会后悔当初冲动来工地，但一想到家里的房贷还没还完，儿子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想到妻儿期盼的眼神，又只能咬牙撑着。
老张似乎察觉到我没睡，轻轻推了推守业的胳膊，压低声音说：“睡不着？是不是想家了？”我点点头，他叹了口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铁盒，打开来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人抱着个小男孩，笑得眉眼弯弯。“这是我媳妇和娃，”老张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柔，“我出来打工快十年了，最早在煤矿上，比这工地苦十倍，下井时怕得慌，夜里就抱着这照片哭。有次塌方，守业被埋在里面三个小时，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他们了，幸好被救了出来。”他摩挲着照片，眼里泛起水光，“从那以后我就想，啥苦都不算苦，只要活着，能给他们挣够钱，让娃上学、让媳妇不用再下地受累，就值了。”
他顿了顿，把铁盒收好，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又变得坚定：“你还年轻，这点苦扛过去就好了。我娃今年考上大学了，这是我最骄傲的事，再干两年，我就回家盖个小瓦房，陪老伴种种菜，再也不出来遭这份罪了。”
守业望着老张眼里对未来的憧憬，心里突然亮堂起来。是啊，眼前的苦累都是暂时的。老张的温情像一束光，驱散了初来乍到的茫然与无助；他那些带着伤痕的过往，更让我懂了打工者的坚韧从来不是天生，而是为了家人硬撑起来的铠甲。而对家人的责任、对未来的期许，更成了支撑我走下去的底气。守业攥了攥缠满胶布的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却充满了力量。原来生活从来没有“容易”二字，那些为了家人拼尽全力的日子，哪怕满是苦累与伤痕，也藏着最踏实的希望——等挣够了钱，我也要回家，给妻儿一个更安稳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