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撕裂天空的银白与灰暗的对撞，发出的不再是震耳欲聋的轰鸣，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来自大地骨骼深处断裂的闷响。棚屋的摇晃，也从剧烈的抖动，变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低频震颤，如同一艘破船正在缓缓沉入漆黑的海底。灰尘和墙皮，不再是大块地剥落，而是如同细雪般无声地、不停歇地从屋顶和四壁飘洒下来，给屋内的一切覆盖上一层绝望的灰白。
阿檐蜷缩在墙角，怀中紧紧抱着那把古琴。琴身上那股刚刚获得的、如同活物般的暖意与灵动，正在以一种可以清晰感知的速度，迅速地消退、冷却。
那清越的共鸣早已停止。琴身的震颤也彻底平息。裂痕中那片蕴藏着星沙的黑暗，此刻变得如同最普通的木料断面般黯淡无光。触手所及，不再是温润的老玉感，而是一种干涩的、粗糙的木质触感，甚至比最初在旧货市场见到它时，更加显得死气沉沉。
它内部那个不惜引发轩然大波也要追寻、记录下最后清音的炽热的匠魂，仿佛在完成那最终的灌注后，便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疲惫，悄然地消散了。或者说，它并非消散，而是将它全部的存在、它的核心，都融入了那一段被它成功守护下来的漕工号子的旋律之中。那旋律，如今便是它的魂魄，它的归处。
这把琴，现在真的只是一把琴了。一件做工精良的、破损的旧物。一个空了的躯壳。
阿檐低头，凝视着怀中这变得异常沉重的木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他成功了，他帮助它完成了使命。但这成功，却带着一种……葬礼般的寂静与失落。
他缓缓地站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坐而有些发麻，裤腿上沾满了冰冷的泥污。他走到床前，看着床上那位已然安详离世的老人。老人脸上那凝固的淡淡笑意，在这飘摇的灰雪与窗外末日般的光景映衬下，显得格外不真实，又格外刺眼。
床头一张歪斜的小木凳上，摆放着几个粗糙的、边缘有着缺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清澈的冷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已经有些蔫黄的不知名的草叶。这大概是左邻右舍那些同样贫苦的住户，在老人弥留之际，按照某种古老的、简陋的习俗，送来的一点最后的心意与送别。没有香烛，没有纸钱，只有一碗清水，聊表哀思。
阿檐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把已然“死去”的古琴，平放在了老人的身侧。让那暗沉的琴身，紧挨着老人枯瘦的、已经冰凉的手臂。
就让它，陪着它的“知音”，走完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程吧。
这或许，也是那匠魂最后的心愿。
做完这一切，阿檐深吸了一口充满灰尘和衰败气息的空气，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那扇摇摇欲坠的房门。
就在他迈出门槛的刹那，他的余光瞥见了门口不远处，一个悄然矗立的深蓝色身影。
是癸七。
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这里。他没有踏入棚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片荒芜的空地上。他身上那笔挺的制服，沾染了些许煤灰和不知名的暗色污渍，帽檐下那两点星芒，光芒似乎比之前要黯淡一些，但依旧冰冷而稳定地闪烁着。他的目光，越过阿檐，投向了屋内床上那安然躺着的老人，以及老人身边那把再无任何灵性波动的古琴。
他没有说话。没有阻止阿檐放置古琴的行为，也没有立刻对阿檐采取任何行动。他只是那样沉默地站着，仿佛一尊被定格的雕塑。他面前那面半透明的数据光屏，静静地悬浮着，上面的数据流依旧在滚动，但速度已经慢了下来，颜色也恢复成了一种相对平静的淡蓝色。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