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监视了。”她低声说。
“是谁？”
“‘二号’的造物。他喜欢创造各种想象中的生物来看守他的领地。”女孩说，“但只要我们不停下，它们通常不会主动攻击。”
他们继续前进。迷宫的复杂度超出了林深的想象，有些通道似乎通向不可能的方向，有些墙壁透明得能看见另一边的景象，却又无法穿过。时间在这里变得模糊，可能过去了几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几分钟。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空间中央，有一个发光的平台，平台上悬浮着一个复杂的、由光线构成的立体控制界面。这就是核心节点。
但平台前站着一个人。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英俊得近乎完美，但眼神空洞，仿佛没有灵魂。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袍，赤脚站立，周身环绕着一层微弱的、扭曲空气的光晕。
“‘一号’。”女孩低声说，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警惕。
“十三号。”‘一号’开口，他的声音是悦耳的男中音，却带着非人的空洞回响，“你回来了。带着背叛者‘十二号’。”
女孩——‘十二号’——微微颤抖，但站得笔直。“是时候结束了，‘一号’。系统在崩溃，我们都在衰竭。”
“结束？”“一号”歪了歪头，动作像鸟一样僵硬，“为什么结束？我们可以修复系统，可以重建，可以让‘伊甸园’再次伟大。我们可以成为我们注定要成为的存在——超越肉体的纯粹意识，新世界的创造者。”
“那只是‘园丁’们灌输给我们的幻想！”‘十二号’反驳，“我们只是孩子，被利用了能力！我们不属于这里，我们应该在现实世界生活、成长、变老…”
“现实世界？”“一号”突然笑了，笑声刺耳不自然，“肮脏、混乱、受限的牢笼？在那里我们会生病，会衰老，会死亡。在这里，我们可以永恒，可以创造，可以成为神。”
“但我们不快乐！”‘十二号’喊道，“看看周围！花园在枯萎，森林在死去，河流干涸！连你的完美面容都开始出现裂痕！”
随着她的话，林深注意到‘一号’的脸上确实出现了细微的、瓷器般的裂纹。他自己似乎没有察觉，或者不在乎。
“暂时的衰退。”“一号”平静地说，“一旦我们重新获得能量源，一切都可以恢复。而十三号…”他转向林深，“你是关键。你成功逃脱了，在现实世界生活了二十五年。你的神经结构，你的意识模式，是完美的模板。我们可以用你来稳定系统，甚至可以…反向入侵现实。”
林深感到一阵恶寒。“你想用我做什么？”
“将你重新接入网络，用你的意识作为锚点，扩大‘伊甸园’对现实的影响范围。”“一号”的眼睛开始发光，“想象一下，我们可以让整个世界看到我们的花园，听到我们的音乐，相信我们的真理。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新的现实，一个更美丽、更有序、更永恒的现实。”
“你疯了。”林深说。
“我进化了。”“一号”纠正道，“而你，亲爱的十三号，将是这场伟大进化的祭品与使者。”
他伸出手，手指开始发光。空气中的光晕剧烈波动，整个圆形空间开始变形，墙壁上浮现出复杂的几何图案，旋转、重组，形成某种压迫性的结构。
“快！”‘十二号’推了林深一把，“去控制台！关闭系统！我拖住他！”
“你一个人不行…”
“我可以！”‘十二号’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这是我的迷宫，我的领域。至少在这里，我有一些控制权！”
她冲向‘一号’，双手挥出，从虚空中召唤出发光的藤蔓，缠绕向对方。‘一号’轻蔑地挥手，藤蔓瞬间化为光点消散，但新的攻击又从不同方向袭来。
林深不再犹豫，冲向中央的控制台。控制界面悬浮在空中，由无数发光的线条和符号构成，复杂得令人眩晕。但他一靠近，手中的水晶吊坠就自动飞起，嵌入控制台的一个凹槽中。
控制界面瞬间激活，信息如瀑布般涌入林深的意识。他看到系统的状态——能量剩余7%且持续衰减，结构完整性42%，意识连接稳定性…正在急剧下降。他看到十二个光点，代表还困在系统中的同伴，其中三个光点暗淡闪烁，代表意识已经严重受损的‘十一号’、‘三号’和部分‘七号’。
他也看到了关闭程序。那是一个简单的指令，但需要三个条件：关闭者的明确意志，物理钥匙（吊坠），以及…一个牺牲。
关闭程序会释放所有被困意识，但需要一个意识作为引导，确保释放过程平稳，不产生精神冲击波。那个引导者将与系统一同消散。
“不…”林深低语。他转头看向正在与‘一号’激烈战斗的‘十二号’。她明显处于下风，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但仍在坚持。
“林深！快！”她的声音传来，已经虚弱不堪。
“需要牺牲者！”他喊道，“引导者会死！”
“我知道！”‘十二号’在躲避‘一号’的攻击间隙回应，“我本来就准备好了！我就是为此存在的！”
“不，我可以找到别的办法…”
“没有时间了！”‘十二号’尖叫，一道光芒擦过她的肩膀，她的身体又透明了一些，“系统崩溃已经开始！再不关闭，所有人都会在混乱中湮灭，包括你！而且冲击波会影响现实世界！”
控制界面发出尖锐的警报。能量剩余：5%。结构完整性：38%。意识连接稳定性：危险。
林深看向战斗中的两人。‘一号’越来越狂暴，攻击越发凌厉，他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现实仿佛在融化。‘十二号’几乎完全透明，像一阵烟雾，随时会消散。
他做出了决定。
将手伸向控制界面，触发了关闭程序。
“确认关闭‘伊甸园’系统？”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意识中询问。
“确认。”林深说。
“检测到物理钥匙…检测到关闭者意志…检测到自愿引导者…程序启动。系统关闭倒计时：60秒。”
整个空间开始震动。迷宫的结构开始崩溃，墙壁化为光点消散，地面出现裂痕。天空——如果那能叫天空——像破碎的镜子般裂开。
“不！”“一号”发出非人的咆哮，试图冲向控制台，但他的身体也开始崩解，从边缘化为光尘。
“你做了什么？！”他尖叫，“你毁灭了我们！毁灭了永恒！”
“我释放了我们。”林深平静地说。
“十二号”已经几乎看不见，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她飘到林深面前，用最后的清晰说：“谢谢你，十三号。谢谢你记得我们，谢谢你…结束这一切。”
“对不起。”林深说，眼中涌出泪水。
“不要抱歉。”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告诉‘七号’…外面的部分…我自由了。我们都…自由了。”
然后，她完全消散了。
倒计时：10秒。
林深看到控制界面上，那十二个光点一个接一个地熄灭，平静地，没有痛苦。最后一个是‘一号’，他还在挣扎，但在系统力量面前毫无意义，最终也化为虚无。
倒计时：3，2，1。
系统关闭。
一股温和但强大的力量将林深的意识推出。他感觉自己被抛入虚空，穿过无光的隧道，旋转，下坠——
他猛地睁开眼睛。
还在修复室里。灯已经重新亮起，控制台屏幕恢复，个人终端有了信号。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但手中的水晶吊坠，现在已经完全透明，内部迷宫结构消失，变成了一块普通的、无色的水晶。
他低头看着它，很久很久。
门锁突然“咔哒”一声打开。林深抬起头，看见“追光者”——不，‘七号’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神复杂。
“结束了？”他轻声问。
林深点头。“结束了。她…‘十二号’说，她自由了。你们都自由了。”
‘七号’闭上眼睛，泪水滑落。“我感觉到了。那个一直在我脑海中的花园…消失了。那种拉扯感…没有了。”
两人沉默相对，修复室里只有仪器轻微的嗡鸣。
“其他人呢？”林深问，“‘二号’、‘五号’、‘九号’…他们在现实世界还活着吗？”
‘七号’摇头。“我不确定。项目终止后，我们的身体被分散安置。我花了二十年才找到你，但其他人…他们可能被安置在别的机构，或者甚至没有被唤醒。没有‘伊甸园’的连接，我找不到他们。”
“我们要去找他们吗？”
‘七号’想了很久。“也许。但现在…现在我只想感受这种轻松。二十五年来第一次，我的头脑完全属于我自己。”
他伸出手。“谢谢你，十三号。”
“我是林深。”林深握住他的手，“只是林深。”
‘七号’——现在他需要一个新名字了——微笑点头。“对。只是林深。而我…我想我需要找一个新名字，开始一段新人生。”
他离开了。林深独自坐在修复室里，看着透明的水晶吊坠。
控制台上，一封新邮件提示闪烁。林深点开，是客户反馈系统自动发送的问卷，关于刚才的修复服务。
在“修复效果满意度”一栏，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选择了“非常满意”。
在“备注”栏，他输入：“梦境已平息。记忆已修复。自由已获得。”
他点击发送，然后关掉终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海中，那个发光的花园已经消失，只留下一片宁静的黑暗。
但在这片黑暗中，林深感觉到了一些新的东西——不是回忆，不是幻象，而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以及一种奇特的、与某些遥远存在微弱但真实的连接。
也许，‘伊甸园’从未完全消失。也许，它只是转化成了另一种形式。
也许，这就是那些孩子们一直渴望的——不是永恒的囚禁，而是平静的安息，以及在某人记忆中的温柔存在。
林深睁开眼，看着修复室洁白的墙壁。窗外的城市灯光开始亮起，又一个夜晚降临。
他有种感觉，自己的生活从今天起，将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而这一次，他将完全清醒地走向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