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汐微微一笑,灯光下她的眼眸格外明亮:“陈远,你我之间,不必总是如此官样文章。我既问你,便是想看看,能否帮得上忙。”她顿了顿,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桌面,“我知道,你南边的生意,似乎出了些……变故,周转不灵。如今要买西洋机器,又要养兵练军,光靠朝廷那点拨付和王爷暗中挪移,怕是捉襟见肘吧?”
她的话,几乎点破了陈远此刻最核心的困境。陈远沉默了片刻,知道在此刻的坦诚,或许比掩饰更能换取信任与合作。“格格明察秋毫。确是如此。卑职正在设法,只是……”
“只是远水难解近渴,而且有些渠道,用起来难免授人以柄,是吗?”灵汐接过了他的话头,语气平淡,却直指要害。
陈远抬起头,看着她:“格格有何指教?”
灵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推到陈远面前:“这里面,是西城‘恒昌号’钱庄的三万两见票即兑的银票,是我的私己钱,与王府、与内务府都无干系。”
陈远愕然,看着那锦囊,没有去接:“格格,这……这如何使得?卑职岂能……”
“你先听我说完。”灵汐打断他,目光灼灼,“这钱,不是白给你的。算我借给你,或者,算我入股你的‘事业’。”她特意在“事业”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新军,工矿,都只是你棋盘上的子。我要的,不是这点银钱的利息,而是在你未来的棋盘上,有一个位置。一个……能让我摆脱这琉璃罩子,真正做点事情的位置。”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陈远耳边炸响。他万万没想到,灵汐会如此直接,如此大胆地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已远超一般政治联姻的范畴,更像是一种基于对未来共同预期的风险投资与政治结盟。
“格格……此言何意?卑职惶恐。”陈远深吸一口气,谨慎地回应。
灵汐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有自嘲,也有决绝:“陈远,你不用跟我装糊涂。这紫禁城,这大清,是什么样子,你我看得一样清楚。天京破了,可这天下就会好了吗?湘淮尾大不掉,朝堂暮气沉沉,洋人虎视眈眈……我看得到你眼里的火,那不是在为大清续命,那是在寻找一条新路。我帮不了你太多,但至少,我不愿成为你的绊脚石,更不愿将来有一天,像那些浑浑噩噩的宗室一样,被时代的洪流碾碎。这笔钱,是我的投名状,也是我的……希望。”
陈远彻底震撼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灵汐内心深处的想法。她不仅聪明敏锐,更有看透时代迷雾的洞察力和不惜豪赌的魄力。她选择的,不是爱新觉罗家族的旧船,而是他陈远这艘还在打造中的新舟。
书房里,那两封揭示技术与资金裂痕的信笺所带来的沉重压力,在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大而奇异的力量。眼前的女子,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送上了一份他无法拒绝的礼物,以及一份远超他预期的盟约。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个尚带着她体温的锦囊。丝缎的触感细腻而冰凉,但其下蕴含的分量与承诺,却重逾千钧。
“卑职……明白了。”陈远抬起头,目光与灵汐坦然对视,第一次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属于臣子的恭谨伪装,流露出属于合作者的平等与郑重,“格格的这份心意,陈远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所成,必不负今日之托。”
他没有说“情”,也没有说“爱”,说的是“心意”,是“不负所托”。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符合他们之间复杂关系的本质,也更能让灵汐感到安心。
灵汐看着他眼神的变化,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而愉悦的笑容。“好。”
这一刻,两人都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政治联姻的范畴,真正绑定在了共同的事业与未来之上。杨芷幽出走带来的裂痕尚未弥补,但一块新的、更为坚实的基石,已在京城最深沉的夜色中,悄然奠定。
陈远将锦囊收入怀中,那沉重的压力并未消失,却仿佛找到了一个坚实的支点。他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他将更有底气地去面对那纷至沓来的挑战。而灵汐格格,这位他曾经的“筹码”,已然成为了他不可或缺的“合伙人”。未来的棋局,因她这一步,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