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不顾台下学员们各异的神色，转身走下讲台。他知道，这番话能在多少人心中埋下种子，尚未可知。但星火已播下，总有几颗会顽强地燃烧起来。
就在陈远于讲武堂播撒未来种子之时，遥远的赣南，栖霞谷深处，一场无声的攻坚也在进行。
冯墨在李铁柱心腹钱贵的护送下，秘密抵达了栖霞谷。与雷大炮的初次见面，谈不上愉快。雷大炮对这个看起来干瘦、眼神却像锥子一样锐利、并且脾气似乎比赵老根还臭的书生匠人，本能地有些排斥。尤其是冯墨抵达后，不顾旅途劳顿，立刻要求巡视高炉、查看炼钢记录和所有失败的钨钢样本，言辞间对谷内现有的技术水平和操作流程颇多指摘，更让雷大炮心头火起。
“娘的，这酸丁比赵老根还难伺候！一来就指手画脚，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雷大炮私下对着亲信抱怨。
然而，冯墨接下来的行动，却让雷大炮不得不闭上了嘴。他几乎不眠不休，整日泡在工坊里，对着那些冰冷的炉膛、碎裂的钢锭、复杂的图纸反复测算、推演。他与那两位普鲁士技师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手势艰难交流，竟也能渐渐沟通明白。他指出了之前淬火工艺中几个被忽略的关键细节，比如炉温控制的精度、冷却介质的选择与温度，甚至是钢材入水前的表面处理。
几天后，在他的亲自指挥下，一次小规模的钨钢冶炼与淬火试验再次进行。整个过程，冯墨面色凝重，紧盯着每一个环节，不时发出简短的指令。雷大炮带着一队精锐老卒，守在工坊外圈，既是保护，也是监视，手心却不自觉地为里面那关乎未来的试验捏了一把汗。
当通红的钢锭被小心翼翼地浸入特制的冷却液中，发出一阵剧烈的嘶鸣，蒸汽弥漫。待到钢锭冷却取出，冯墨亲自上前，用小锤仔细敲击、观察断面。
工坊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良久，冯墨直起身，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他拿起那块依旧带着余温的钢锭，走到翘首以盼的雷大炮面前，递了过去。
“雷守备，请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裂纹较前次浅了七分，分布亦均匀许多。虽仍未臻完美，但……路子是对的。此钢之韧性，已远超寻常精钢。”
雷大炮接过那块沉甸甸、泛着暗哑金属光泽的钢锭，用手指摩挲着那细微的裂纹，又掂了掂分量，他虽然不懂那些深奥的技术，但这块钢给他的感觉，确实与之前那些一碰就碎或者软绵绵的废品截然不同。一种坚不可摧的质感，隐隐传来。
他抬起头，看着冯墨那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之前的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着敬佩与期望的复杂情绪。他猛地一拍大腿，咧嘴笑道：“好！冯先生，真有你的！以后这工坊里的事，你说了算！需要什么，尽管跟俺老雷开口！”
冯墨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认可，目光却已再次投向了那尚待完善的炉膛，低声道：“还需调整配比，优化流程……距离大人要求的‘堪为刃骨’，还差得远。”
星火在南方的山谷中艰难地燃起，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照亮了前路。而在京城的讲武堂，另一种星火，也正试图点燃那些年轻军官心中的荒原。陈远站在讲武堂的院子里，听着身后教室里重新响起的、带着些许困惑却也夹杂着思考的议论声，望向南方。
他知道，积累的过程漫长而枯燥，但每一步踏实的进展，都在为最终那石破天惊的一跃，积蓄着力量。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他，以及他点燃的这些星火，终将汇成燎原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