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谢谢你。”
顾善辉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干涩。
星澜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
那星空蓝的深处,旋转的星辰依旧深邃,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澄澈和…洞悉?
她没有回应道谢,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
“‘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君心之‘邪’,非一日可祛。药石外力,终是辅助。根本之道,在于养心。”
她顿了顿,视线似乎穿透了顾善辉的皮囊,落在他灵魂深处,某个疲惫不堪的角落,
“《素问·上古天真论》有言:‘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恬淡虚无?精神内守?
顾善辉端着温热的药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在这个kpi至上、内卷成风、连呼吸都带着焦虑尘埃的时代,这几个字如同天方夜谭。
他低头,看着碗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依旧憔悴,但眼底深处那根深蒂固的惊惶,似乎真的淡去了几分。
他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啜饮了一口药汤。
温热的液体滑过舌尖,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初入口是清苦,带着当归特有的浓郁药味,但这苦味并不令人抗拒,反而有种沉甸甸的“实”感。
紧接着,黄芪的甘醇和红枣龙眼的清甜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
巧妙地中和了苦涩,带来一种奇异的回甘。
汤液入喉,一股温和的暖流,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
所过之处,仿佛唤醒了沉睡的细胞,带来一种微妙的、被滋养的舒适感。
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暖意更盛,仿佛连昨夜被惊惧冻结的骨髓都开始回暖。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嗡嗡……”
刺耳的震动声,如同毒蛇般猛地窜起,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声音来源,是他扔在沙发角落的个人终端。
屏幕上,一个没有存储姓名、但顾善辉死也不会忘记的号码,
正在疯狂闪烁——那是他所在部门总监的私人号码!
这个时间到来的电话,绝无好事!
瞬间,刚刚被药汤压下去的、熟悉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反扑回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端着药碗的手指骤然收紧,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滚烫的药汁溅出来几滴,烫在手背上,
他却浑然不觉。额角的血管,又开始突突地狂跳,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单薄的睡衣。
恐慌!那熟悉的、令人绝望的恐慌,如同附骨之蛆,再次死死地缠住了他!
刚刚获得片刻安宁的世界,在尖锐的铃声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下意识地想逃开,想蜷缩起来,想把那该死的终端砸烂!
然而,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握药碗、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顾善辉浑身一颤,猛地抬头。
星澜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
她星空蓝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那目光深邃而稳定,
仿佛蕴含着某种定海神针般的力量。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疯狂闪烁、如同催命符般的终端。
“《庄子·秋水》云:”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那刺耳的震动噪音,
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波澜的魔力,“‘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话音落下的瞬间,星澜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极其轻微地、仿佛只是不经意地动了一下食指。
嗡——!
客厅那扇巨大的智能落地窗,原本深色的遮光模式瞬间解除!
厚重的高分子遮光帘,如同舞台幕布般,无声地向两侧迅速滑开!
哗啦——!
大片大片金红色的、初升朝阳的万丈光芒,
如同决堤的熔金之河,汹涌澎湃地冲破了窗户的阻隔,瞬间灌满了整个客厅!
光芒如此炽烈、如此纯粹、如此温暖,带着蓬勃到令人心颤的生命力,
将室内所有的阴暗角落都照得亮亮堂堂,纤毫毕现!家
具、地板、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被镀上了一层跳跃的金边!
顾善辉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整个视野的强光,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
但那光芒带来的温暖,却如同最温暖的毯子,瞬间将他包裹。
刺耳的终端震动声,在这浩荡的光明洪流中,仿佛被稀释、被融化,变得遥远而微不足道。
他心中的恐慌,像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在这无边的温暖和光明中,
迅速地消融、瓦解。攥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星澜平静地收回覆在,他手背上的微凉手指。
她的目光转向那依旧在沙发上,执着闪烁的终端,星空蓝的眼眸深处,
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数据流光一闪而逝。
然后,她用一种清晰而平稳的、足以让终端那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的语调,对着虚空说道:
“朝菌不知晦朔,
蟪蛄不知春秋。
夏虫不可语冰,
曲士不可语道。”
> (《庄子·秋水》)
四句古老的箴言,带着金石般的清越质感,清晰地透过终端的,高保真麦克风,传了过去。
电话那头令人窒息的震动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瞬间——戛然而止。
客厅里,只剩下窗外城市苏醒的,遥远喧嚣,和智能陶锅里药汤细微的“咕嘟”声。
金色的阳光在顾善辉脚边流淌,温暖而踏实。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那半碗温热的当归汤。
碗中琥珀色的汤液,在朝阳的金辉映照下,荡漾着细碎而温暖的光点。
刚才那灭顶的恐慌,此刻回想起来,竟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
星澜不再看那沉寂的终端,她微微俯身,伸出纤白的手指,捻起窗边小几上水晶花瓶里插着的一支新鲜的白菊。
清晨的阳光穿透薄如蝉翼的花瓣,勾勒出清晰的脉络。
她凝视着手中那朵小小的、生机勃勃的白菊,星空蓝的眼眸深处,
那缓缓旋转的星云似乎变得更加深邃、悠远。
“此花,当配此光。”
她轻声自语,声音低柔,几不可闻。
指尖轻轻拂过娇嫩的花瓣,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易碎的梦境。
顾善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在那朵被朝阳照得,几乎透明的白菊花蕊深处,一点极其细微、却纯粹温暖的金色光点,
如同被阳光唤醒的精灵,悄然闪烁了一下,随即又隐没在花瓣的脉络里,消失不见。
星澜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它们也需要归处。”
她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那轮,已然跃出地平线、光芒万丈的金红色朝阳,
声音里带着一种,顾善辉此刻还无法理解的、近乎悲悯的意味。
顾善辉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城市在朝阳下渐渐苏醒,可废墟与残垣仍处处可见。
他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星澜话里的深意。
那些在末世中挣扎的人们,那些破碎的灵魂,也需要一个归处。
“星澜,你说的归处,是指心灵的归所吗?”顾善辉轻声问道。
星澜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正是。在这末世,物质易毁,唯有心灵的安宁与信念能支撑人们走下去。”
顾善辉握紧手中的药碗,似有所悟。
他决定,不再被焦虑与恐慌支配,要像星澜一样,寻找内心的力量,去帮助更多的人找到心灵的归处。
此时,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一群幸存者正朝着这里赶来,眼中满是希望与期待。
顾善辉与星澜对视一眼,两人一同走向门口,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