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五章
“进公子说的也是，但我懒得带回去了，干脆你吃了得了。”承淇三下五除二把纸包拆开，见他双手端着托盘不大方便，就大喇喇地抓起全部的烤白果往进忠嘴里塞。
他没想到堂堂阿哥会这么不讲究，虽然心知这是四阿哥对自己的好意，但本能还是驱使着他往边上撤开一步躲了过去。
这似乎又坐实了自己孤高清冷不喜与人打闹的形象，他见得四阿哥目中闪出一丝对自己的愧歉，遂略带麻木地温言道：“无事，我只是不太习惯如此，我自己吃吧。”长期扮作这样的雅士，他怎么着也只会越来越习惯，更何况他也不可能让四阿哥真正感觉到他是嫌弃哪怕友人之间这样的投食方式都有些说不出的恶心。
至于四阿哥心里，爱怎么寻思就怎么寻思去吧，自己当一个他心目中时而温润如玉时而高不可攀的贵公子也没什么不好，甚至自己就算极力推拒死活不肯当也没有用，不如就这么蒙混下去。
他把托盘暂移到一只手上，一把接过四阿哥手心里的烤白果塞入口中。
“怎么样？好吃不？”承淇见他也不拘小节了起来，便没再纠结自己的鲁莽，只笑眯眯地问道。
“好吃好吃，谢谢您，我这就先走了。”他试图说得自然些，但长期在皇上跟前伺候留下的言辞习惯让他这句话莫名有些不伦不类，四阿哥愣了一瞬，紧接着便开始窃笑。
“罢了，进公子既不善于道谢，以后就别在我跟前谢来谢去了，听着怪瘆人的，反倒像阴阳我一样。”承淇挠了挠头，迎着他疑惑的目光小声解释道。
四阿哥也是难得机灵一回，听得出他说话时总似有似无的阴阳怪气了。这本是一件值得他欣慰的小插曲，但单论这次他还真没有这样的戏谑意味，反倒被木木愣愣的四阿哥听了出来，简直成了桩出人意料的乌龙。
“好，下回我尽量不说了。”他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与四阿哥别过后继续前行，很快便到了永寿宫门口。
地上一大滩污糟糟的鹤鹿同春格外抢眼，他当即就瞥目见得了，内心一壁暗骂着负责洒扫宫道的宫人怎就这么懒怠，也不知尽快拾掇干净，一壁又暗骂着膳房端膳的小太监得了什么治不了的癫疾，手颤得竟能把膳食泼翻，平白无故让嬿婉少了一道菜品。
骂归骂，清扫还是该清扫的，碍于没有趁手的用具，他只得思量着进了永寿宫再向嬿婉讨一柄墩布和簸箕，无意间一侧首，却见得四阿哥仍在向自己张望。
“这是什么东西？谁吃坏了肚子哇哇地喷吐在这儿了？”承淇见他瞅着地上发愣，不由得有些好奇，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一瞧也懵了。
“吐…似乎也不至于，”他原本还并无作呕的意思，听得四阿哥一言才有些受不了，咬了咬下唇摇首道：“像是翻了菜品，您先走吧，我一会儿来收拾。”
“我去寻几个宫人来打扫吧，这样的事还麻烦你有点太不像话了。”承淇说着，当即要转身去寻人。
“这没什么，我也是宫人，我做就可以了，不必去麻烦有差事在身的其他太监宫女。”四阿哥真是鬼迷心窍了，把不相干人等全搜罗过来岂不是等着瞧他在永寿宫具体要耽搁多久，他略提高了嗓音赶紧拦下四阿哥。
“可是…”四阿哥像是还没转过弯来，一副以他的身份不该做这等腌臜事的态度。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地打断道：“有关她的事我岂能假手于人？”
“哎，我懂了，抱歉，实在抱歉。”四阿哥总算开窍，灰溜溜地向他作揖，又一壁说着“回见”，一壁偷笑着跑了。
四阿哥其实怪可爱的，与人相处熟络了也十分风趣，只是这样的性子要是长在寻常的富贵人家就好了，怎就偏偏降生在了紫禁城中。恍神间，他迷茫了片刻，但旋即想起自己的时间不足，赶紧将此事抛诸脑后先冲进了永寿宫。
他把殿门轻轻推开，只见嬿婉和慈文、春婵正围坐在一起用晚膳，从桌上的菜品来看，她们约是才坐定未有多久。
三人的目光齐齐朝向他，他下意识地讪然一笑，轻轻扬起手中的托盘正准备说明来意，就见嬿婉眉头一蹙、筷子一撂，指着他不怀好意道：“哟，是进忠公公啊，专挑饭点儿施施然钻进来，是预备着要瞪起乌眼鸡争食一般的大眼，摩拳擦掌地和本宫抢吃的了？”
慈文和春婵都露出了笑意，不论是不是刻意给嬿婉捧场都令他颇为尴尬。他张口结舌了一瞬，紧接着无可奈何地窃笑起来，又颠着托盘假装愤然道：“不是…你就这么编排我？我这分明是恰好奉旨给你送青葡萄来，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好意思拐着弯儿取笑。”
他顺势往前走去，她眨着美目掩口直笑的娇怯模样引得他心间一颤，然而他却丝毫也料不到，嬿婉如今的确有几分不便言说的难堪。
若早知进忠会来，自己就不该拒绝春婵替自己更衣之请的，她懊恼地思忖道。她本想着用过晚膳不久差不多就该沐浴洗漱了，而多换身衣裳不仅折腾事儿还劳烦春婵浣洗，所以才坚持作罢，就这么大喇喇地穿着一身衣摆尽是油渍的褂子落座用起了膳。
“太沉了，端不动，下回我给你吃完大半再送来。”眼见嬿婉开始目不转睛地瞅他，他故意作出怠惰的神态，捧着托盘走到她跟前垂头丧气地嘟囔。
“行，你吃，可劲儿吃，我还巴不得你多吃些呢。”进忠应是被自己盯得糊涂了，竟主动请缨吃掉永寿宫的赏赐，她瞬间兴高采烈起来，忍着笑眼明手快地取了一块桌上搁着的玫瑰酥饼猛地往他嘴边递去。
他估计是没有防备，本能地躲闪之下，葡萄串儿都险些颠掉了，幸好他手捂得够快。
“你看看，懒是要偷的，气是要怄的，食是不爱吃的，我是从哪儿寻来这么一只古怪至极的…”她被进忠一双可怜巴巴的水润眼瞳逗得险些忍不住要揪着他放肆大笑，但当即想到一起身就得被他瞧见衣摆上的“杰作”了，遂仍旧坐着，只略微偏过身子指着他揶揄。说到最后那两个字时，她骤然意识到不对，额娘还在边上坐着，自己怎能口无遮拦地把进忠比作小狗，所以连忙噤了声，只扬唇掩饰性地干笑了一瞬。
很显然，他也猜到自己想说什么了，胡乱地一瞥边上，发出了“啧”的轻轻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