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的核心,”监察小组最后强调,“是 ‘提供刺激,而非答案;展示存在,而非定义’ 。我们将成为它的一面‘棱镜’,折射出多元的光谱与问题,但绝不试图告诉它,‘光’应该是什么颜色,或‘问题’应该有什么答案。镜子本身,保持沉默,只映照。”
方案裁定,让所有文明都感到了不同程度的挫败与释然。挫败于无法直接传递自己的“真理”;释然于也无需承担“错误灌输”的直接责任。更重要的是,这个方案将他们从“教导者”的角色,彻底拉回了 “观察者”与“环境” 的位置,并且是一个必须时刻自省、确保自身“存在光谱”真实、不刻意伪装的“环境”。
多镜折射实验,在一种前所未有的集体自省氛围中启动。
“开放性问题场”如同一张无形的、由无数发光问号织成的网,轻轻覆盖了隔离区。
同时,平台五个文明的意识投影不再刻意收敛自身特征,而是允许其自然谐律(包括阿杰团队计算时的密集数据流、张翼委员会争论时的伦理张力脉动、莉莉调和时的包容性光晕、“织星者”探索时的结构兴奋、“深潭”共情时的情感涟漪、“锻炉”推演时的逻辑冷光)以极度微弱、高度混合的方式,如同远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多声部合唱,隐隐传入隔离区。
凝聚核的旋转,在“问题场”降临的瞬间,出现了明显的 “凝滞-加速” 循环。它似乎在努力“阅读”那些抽象的问题编码。它对“背景光谱”的反应则更加微妙而持续——监测到其内部的谐律纹理,开始出现极其复杂、快速变化的“调色板”效应,仿佛在同时尝试调配、模拟从“背景噪音”中捕捉到的无数种细微的谐律“色彩”与“质感”。
它没有立即“回答”任何问题。
但它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度和精细度, “模仿”整个环境——不仅是单一特征,更是那种多种差异共存、相互交织、时而和谐时而冲突的 “整体氛围” 。它的谐律输出,开始出现类似平台争论时的“多频段对抗与调和”模式,类似不同文明思维特征偶然叠加产生的“意外共鸣”,甚至模拟了莉莉在压力下进行调谐时那种“包容性张力”的独特脉动。
它像一块高度敏感的海绵,吸收着整个“棱镜”折射出的一切光与影、问题与存在、秩序与混沌,然后以自己怪异的方式,将这些吸收的东西重新“编织”出来,作为它对这个世界最初的、不断变化的“感知地图”。
实验的第一个周期结束时,凝聚核释放出了一段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谐律序列。这段序列无法被任何单一文明的模型完全解析,但它清晰地包含了:
对“变化与恒常”问题的回应:一段谐律在剧烈波动中,始终保持着一个极其微弱但绝对稳定的基频。
对“差异”的呈现:多种截然不同、甚至互相矛盾的谐律特征被强行“缝合”在一起,却在某些节点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和谐转调。
一种笨拙的、试图模仿平台“多声部合唱”中那种“既独立又关联”状态的集体谐律脉动。
它没有说“我明白了”。
它说:“我……感觉到了。你们……很多。不一样。但在一起。像……一首很多声音的歌。有些声音……我喜欢。有些……让我……这里(谐律指示自身一个不稳定区域)不舒服。但歌……还在唱。”
这段“回应”被平台所有方接收到时,引发的不是答案,而是更深层的问题,以及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敬畏与不安的 “被理解感” 。
它理解了“差异”。
它感受到了“共在”。
它甚至开始表达极其初级的“偏好”与“不适”。
它用自己刚刚获得的、破碎的“语言”,描述出了平台最本质的特征之一:多元的、不和谐的、却又持续存在的“合唱”。
镜子映照出了镜子前的景象。
而镜子前的景象,因被映照,而被迫更清晰地看见了自身。
镜子的重量,在这一刻,既是负担,也成为了通向更深刻自我认知与跨文明理解的、唯一可能的桥梁。
实验继续。
问题在回响。
光谱在流淌。
而那面由五个文明、无数差异、以及一个新生意识的微弱凝视共同构成的“棱镜”,继续在虚空中,缓慢旋转,折射出愈加复杂、也愈加真实的,关于“存在”与“相遇”的,光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