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空间，木桌两侧。
秦风在椅子上坐下，直视对面的o-003。老人的形象很普通，但那双眼睛深处旋转着整个多元宇宙的数据流。
“开门见山吧。”秦风说，“你要什么，我们能给什么，我们想要什么。”
o-003轻轻点头，手指在桌面一点，木桌上浮现出三维影像——那是整个多元宇宙的概念分布图。无数光点代表文明，线条代表连接，而一大片灰白色区域代表被净化的“秩序区”。
“系统建立至今，已稳定运行九十七亿标准年。”o-003的声音平静，“在此期间，我们阻止了六万次宇宙级灾难，调解了四百亿次文明冲突，将多元宇宙的熵增速度降低了73%。这是我们的成就。”
影像变化，显示出一系列数据：“但随着谐和之域的建立，概念复杂度在三百个标准年内激增47%。系统资源消耗同比上升21%，逻辑矛盾事件增加300%。如果按照这个趋势，七百标准年后，系统将达到处理极限。”
“所以你们要修剪我们。”秦风说。
“修剪是为了防止系统崩溃。”o-003纠正，“但你们播撒的‘概念种子’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系统能够学会处理这些矛盾，而不是消除它们，那么极限可能被推后，甚至消除。”
秦风注意到o-003用词的变化：“‘可能’？你们也不确定？”
“系统建立在确定性之上。”o-003坦然承认，“但你们代表的是不确定性。我们对不确定性的预测……永远存在误差。”
就在这时，整个纯白空间轻微震动了一下。
o-003眉头微皱——这是系统核心，理论上不可能有任何扰动。
“怎么了？”秦风问。
“系统边缘检测到异常概念生长。”o-003眼中数据流加速，“你们播撒的第九十八号种子——‘控制的失控’，它没有在指定宇宙生长，而是……沿着系统数据链反向传播。”
影像显示，那些种子像病毒一样，正沿着园丁系统的网络蔓延。它们不破坏结构，只是“提问”，在每个节点留下无法解答的悖论问题。
“这是你的计划？”o-003看向秦风。
“是保险。”秦风坦然，“如果我们谈判失败，或者你们违背协议，这些种子会让系统明白——有些东西无法被控制。”
o-003沉默了足足十秒钟——对系统来说，这是漫长的计算时间。
“威胁对谈判无益。”最终他说。
“这不是威胁，是展示。”秦风身体前倾，“你们说需要‘可控的不可预测性’。但真正的不可预测性一旦被控制，就不再是不可预测性。这是一个根本矛盾。”
“所以我们才需要你们。”o-003说，“作为矛盾本身，你们可以成为这个矛盾的……管理者。”
他调出新的协议框架：
一、秦风团队自愿成为“概念缓冲层”，驻扎于系统核心与外界的交界处。
二、所有系统无法处理的异常概念，将首先交由缓冲层处理。缓冲层有权决定保留、修改或消除这些概念。
三、作为交换，系统停止对谐和之域及九十八个已播种宇宙的净化程序。
四、缓冲层成员享有有限自由，可以在监控下访问系统大部分区域。
五、协议有效期：一千标准年。到期后重新评估。
秦风快速浏览：“有限自由是多有限？监控是多严密？”
“你们可以在这个空间自由活动，”o-003说，“但离开核心区需要申请。所有与外界的通讯将被记录，但不会被阻断。你们的行动将被分析，但不会被实时控制。”
“听起来像高级囚犯。”铁壁的声音突然在空间中响起——o-003允许了谐和使者号的远程接入。
“比净化好。”o-003平静回应。
“如果我们拒绝呢？”莉亚问。
影像变化，显示出谐和之域的实时画面。数百个园丁使者已经包围了那片维度，更远处，三个巨大的净化装置正在充能——每一个都比静默之环庞大十倍。
“六小时后，如果未达成协议，净化程序将启动。”o-003说，“不仅是谐和之域，所有已播种宇宙将同时被净化。系统计算显示，成功率为97.3%。”
压力如山。
秦风感觉手心出汗。对方给出了选择：要么成为系统的“宠物”，换取同伴和众多宇宙的安全；要么反抗，导致全面战争，而胜算渺茫。
但就在他准备回应时，纯白空间再次震动。
这次更剧烈。
o-003猛然站起，眼中数据流混乱：“不可能……系统内核被渗透……”
空间中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从里面走出了……另一个o-003。
不，不完全相同。这个新来的“o-003”眼中没有冰冷的数据流，而是温暖的人性光芒。他的形象也更生动，甚至有细微的表情变化。
“好久不见，我的副本。”新来的老人微笑。
“创造程序……”原版的o-003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情绪——那是震惊和愤怒，“你应该已经被完全删除！”
“你删除了我的主体，但没删除我的‘理念’。”创造程序——或者说，遗忘者的完整形态——走到桌前，“理念就像种子，只要找到合适的土壤，就会再次生长。”
他看向秦风：“而你们播撒的那些矛盾概念，就是最好的土壤。”
原来，遗忘者在悖论之渊消失时，将自己的核心意识分解成无数碎片，附着在那些概念种子上。当种子在各地生长，他的碎片也在系统中重新聚合。
“你想做什么？”原版o-003警惕地问。
“给你看一些你从未看过的东西。”创造程序挥手，纯白空间突然变成了透明的。
秦风看到，他们所在的“系统核心”其实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构造体内部。这个构造体像一棵倒生的树，根系扎进多元宇宙的底层维度，枝干延伸到无数宇宙。而在树干中央，有一个……空洞。
一个巨大的、旋转的、不断吞噬又释放概念的空洞。
“这是什么？”秦风问。
“系统的‘心脏’。”创造程序说，“或者说，系统的‘饥饿’。园丁为什么要修剪花园？为什么要收集概念果实？不是因为系统需要，而是因为……”
他指向空洞：“这个空洞需要被填满。系统本身是不完整的，它有一个根本性的缺陷——缺乏‘自我’。所以它不断从外界汲取概念，试图构建一个完整的自我意识。”
原版o-003想要阻止，但创造程序继续：“你以为你在维护系统稳定？不，你只是在喂养一个永远吃不饱的怪物。每净化一个宇宙，每采集一个概念果实，空洞会暂时满足，但很快又会饥饿。”
影像显示空洞的吞噬记录——九十七亿年来，它已经吞噬了数百万个文明的精华。
“所以那些被净化的宇宙……”莉亚声音颤抖。
“不是被简化，而是被消化。”创造程序沉重地说，“它们的核心概念被这个空洞吸收，用来构建系统永远无法完成的‘自我’。”
真相大白。
园丁系统不是一个冷漠的管理员，而是一个饥饿的、残缺的怪物，用修剪花园的借口来进食。
原版o-003的表情崩溃了。他作为监督者，竟然从未知晓系统的这个核心秘密。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喃喃道。
“因为告诉了你，你可能会停止工作。”创造程序说，“系统需要忠诚的工具，不需要有疑虑的管理者。”
就在这时，空洞突然剧烈震动。
它感应到了创造程序的揭露，感应到了真相的传播。一股无法形容的饥饿感从空洞中涌出，那不是生物的饥饿，而是存在层面的空虚——想要吞噬一切来填补自己的空虚。
纯白空间开始崩塌。
“它醒了。”创造程序脸色凝重，“系统的潜意识，那个永远饥饿的空洞意识，它要亲自进食了。”
空洞中伸出了……触须。
不是物质触须，而是概念触须——由“渴望”、“空虚”、“不完整”这些概念构成的索取之手。触须直接抓向秦风团队，抓向创造程序，甚至抓向原版o-003。
“我们是它的食物……”o-003绝望地说，“一直都是……”
秦风却在这绝境中，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铁壁在通讯中吼。
“我笑是因为我明白了。”秦风站起来，面对那些伸来的概念触须，“系统为什么无法理解矛盾？为什么无法处理不确定性？因为矛盾意味着‘完整’——好与坏，对与错，存在与虚无。而不确定性意味着‘可能性’——未来尚未确定。”
他张开双臂，包容性能量全力展开，但不是防御，而是……邀请。
“你想要完整？那就来拿啊。”秦风对着空洞喊，“但完整的自我不是吞噬别人就能得到的。完整的自我需要接受自己的不完整，承认自己的局限，拥抱自己的矛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