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陷入沉思的雕像,周身的幽冥死气却在悄然收敛。
良久,他忽然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缕精纯的幽冥之力,在面前的虚空中缓缓划动。
一幅残破的画面,随之展开——
那是千年前“陨神之战”的前夜,天幕破碎,混沌之气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他,夜玄寂,藏身于九天之上的云层暗影中,亲眼目睹着凤栖梧独自一人,以无上神力修补着那巨大无比的诸界结界。
她的背影在破碎的天光下显得如此孤高而疲惫。
他清晰地“听”到,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虚空,仿佛在对自己说:“若世人怕我太强,容不下我,那我便将这身力量散去,藏起来好了。”
画面到此为止。
“我记得她说……‘若世人怕我太强,我就藏起来’。”夜玄寂的声音愈发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可我没有告诉她……就在那天,已经有人在她日常饮用的药盏里,下了‘离心散’。那种毒,不会伤她性命,只会让她与至亲之人的神魂羁绊,日渐疏离、冷漠。”
这是他神魂复苏以来,第一次主动披露出如此关键的、属于他自己的记忆!
就在此时,宋惊鸿的身影疾步而来,神色凝重,单膝跪地:“启禀老祖宗!刚刚截获一封来自神界‘清源派’的最高等级密信!”
他呈上一枚被强行破开禁制、灵光黯淡的玉简。
“信中说,我们的‘白烛宣言’已动摇其信仰根基。平反会高层紧急召集所有‘清源派’的死忠,计划在三日之后,于中央圣坛发动‘焚忆大典’!”
“焚忆大典?”凤栖梧眸光一寒。
“是!”宋惊鸿沉声道,“他们欲以百万最狂热的信徒为祭,燃烧他们的神魂与记忆,发动一场覆盖诸天的集体诅咒,强行抹除掉所有生灵记忆中,关于您曾施予过的恩情与善行!让世人心中,只剩下您‘弑亲叛族’的罪名!”
好一个歹毒的计划!
这不只是要杀人,更是要诛心,要将她存在的正面意义,从历史长河中彻底抹去!
凤栖梧听完,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极冷的笑意。
“让他们烧。”她淡淡地道,语气中是睥睨万古的自信与霸道,“我倒要看看,人心,究竟能不能被炼成灰。”
当夜,夜深人静。
夜玄寂的身影悄然离开了荒墟,如一道融于黑夜的鬼魅,独自一人,来到北方极寒之地的一座废弃观星台。
此地,曾是当年神界首席大弟子——那个以推演天机、辅佐始祖闻名于世的男人的闭关之所。
他立于观星台之巅,伸出手指,以自己的幽冥魂血为引,在冰冷的石面上,迅速勾勒出一座繁复而古老的召唤阵法。
阵法中心,他将劫烬剑倒插而入。
“以执念为引,以血泪为媒,溯回光影,显!”
随着他低沉的吟唱,劫烬剑柄上那枚凤明凰的血泪符文骤然大亮!
一滴晶莹的泪珠虚影自剑柄浮现,滴入阵心。
一道光幕,在观星台上缓缓展开。
那是一段被封存于泪滴最深处的记忆投影:
昏暗的密室内,一名身穿首席大弟子服饰的男子,正恭敬地跪在地上,他的面前,立着一个被浓郁阴影笼罩的模糊身影。
只听那弟子禀报道:“师尊,代祭之法已然功成。凤明凰的神魂与大陆信仰相连,日夜受香火灼烧,苦不堪言。只需再用此法压制她三百年,待凤栖梧残存的最后一丝气运被磨灭,‘新神’……便可登位了。”
镜头,或者说,凤明凰当时的视角,微微移动,落向了那阴影中存在的袖口。
那一角华贵的衣袖上,用金丝银线绣着一个奇特的纹饰——那纹饰的笔法走势,竟与阿骨打之前在泣血崖下发现的、那块刻有“谢罪”二字的玉简上的笔迹,完全一致!
就在此刻,归墟戒内,一直昏睡不醒的南宫玥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神清明得可怕,用尽全身力气,语速极快地吐出一句话:
“小心……那个在忏悔的人……他的愧疚是真的,但他怕的不是害了你……他怕的,是你活着回来,揭穿一个……比弑神更大的秘密!”
话音未落,她便再次力竭,重重昏厥过去。
凤栖梧抚摸着手上的归墟戒,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闪过一抹恍然与更为刺骨的寒意。
“原来如此……”她低声自语,“你们让我背负万古骂名,不只是为了夺走我的权柄与神位……更是为了用我的‘罪’,去掩盖某一件,绝对不能被世人知晓的事情的发生。”
而此时此刻,北境观星台之巅。
夜玄寂望着远方天际,那即将破开黑暗、升起的第一缕晨光,第一次,以一种近乎平等的姿态,对着虚空喃喃自语。
“主人,这次……我先瞒你一次。”
他的话音,消散在凛冽的寒风中。
三日后的中央圣坛,一场旨在焚烧记忆的滔天阴谋,已然拉开序幕。
无数信徒,正从四面八方赶赴而来,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紧紧攥着一块由宗门下发的、漆黑如墨的木牌。
木牌之上,用血色朱砂,深深镌刻着两个古字——忘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