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终究逃不开那一段被遗忘的命。
夜色如墨,祖殿后的忆境结界早已崩塌,残余的符文化作点点流萤,飘散在风中。
然而那股从远古撕裂而出的情绪,却如铁锈般渗入大地,久久不散。
夜玄寂站在长廊尽头,黑袍垂地,像一尊被遗忘千年的石像。
可此刻,他的手指正在颤抖。
断喙刀静静地藏于袖中,可它不再沉默——它在震颤,仿佛有无数声呐喊自刀魂深处冲撞而出,要破鞘而出,要质问苍天!
他听见了。
那些画面虽未亲见,可灵魂深处的记忆却如潮水倒灌,冲开一道道尘封万年的闸门。
他看见自己跪在血雨中,胸口插着律尊的秤杆;看见她抱着自己,泪落成霜;看见那一道禁术落下,将自己的残念生生抽离躯壳……不是选择,不是忠诚,不是宿命。
是她强留。
“所以……”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在寂静的夜里炸开,“我不是选择了这条路……是你给了我这条命?”
每一个字都像在剜心。
凤栖梧缓缓转过身,月光落在她苍白如雪的脸上,映出一双燃烧着怒焰与悔恨的眼眸。
她的脚步很慢,却每一步都踏碎虚空,留下蛛网般的裂痕。
她在夜玄寂面前站定,仰头看他——这个曾为她献祭一切、却被她遗忘万载的后辈。
“不。”她开口,声音冷如寒铁,却又炽烈似火,“不是我给了你命。”
她抬手,指尖轻轻触碰断喙刀的刀柄,那一瞬,刀鸣骤止,仿佛连天地都在屏息。
“是我欠你一条命。”她一字一句,如雷贯耳,“七百次轮回,七百次神魂俱灭,你本该安息。可我……却把你钉在这把刀上,一遍遍重演死亡。”
她的声音微顿,眼底翻涌起滔天风暴:“现在,我不想再让你做我的刀了。”
夜玄寂瞳孔猛缩。
“我想还给你——一个完整的人生。”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座凤家祖地为之震动。
远处山峦嗡鸣,灵脉共鸣,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一句话战栗。
就在此时,宋惊鸿大步而来,战甲未卸,身上尚带着镇守结界的余威。
他单膝跪地,声如洪钟:“老祖!既然真相已明,仙界律尊便是元凶之一!属下请命,即刻集结大军,攻上仙界,踏平律殿,夺回夜统领真魂!”
他眼中战意沸腾,身后数名战魂统领亦纷纷响应,齐声怒吼:“踏仙殿!斩律尊!迎归魂!”
声浪滚滚,直冲云霄。
可凤栖梧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没有愤怒,没有赞许,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不容违逆的威压。
“退下。”她轻声道。
众人一怔。
“我说——退下。”她语气加重,周身气机骤然暴涨,一股属于始祖的威严如渊如狱倾泻而出,压得所有战魂统领膝盖发软,几乎跪伏在地。
“时机未到。”她收回目光,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只剩一句冰冷宣言,“我要的不是一场冲锋……是让他们整个仙界,为这九千年来的谎言陪葬。”
她步伐坚定,走入祖殿最深处的密室。
石门闭合,隔绝外界。
室内昏暗,唯有归墟戒悬浮于掌心,幽光流转,宛如沉睡的心脏。
凤栖梧盯着它,眼神从悲恸转为暴怒,从压抑化作决绝。
下一瞬,她猛然扬手,将戒指狠狠砸向地面!
“轰——!”
一声巨响,整个密室震荡,墙壁龟裂,符文崩解。
那枚看似不起眼的古戒竟硬生生抗住了这一击,只在地面激起一圈漆黑涟漪。
“出来!”她厉喝,声音里满是怒意与控诉,“我知道你在听!你说我背弃大道,堕入执念,可你有没有告诉过我——他早就死了七百次?!每一次,都是我亲手把他拖回来,让他继续承受炼魂之苦!”
空气凝滞。
许久,那戒指终于微微一颤,一道苍老虚影缓缓浮现,白发如雪,面容模糊,正是守护归墟戒万年的意志化身。
老者叹息一声,语气竟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些许悲悯:“你要救他,便不能只靠情义冲动。他的魂锚不在刀中,也不在你手中……而在仙界‘判罪碑’之下。”
“那碑中藏有一物——‘心核’,是他当年自愿剥离的本源之心,也是维系他残魂不灭的最后凭依。若想重塑其身,必取此核。”
凤栖梧眼神一凛:“代价是什么?”
老者沉默片刻,终是开口:“一旦你踏入仙界寻核,归墟戒第八层将被迫开启,届时,你的气息将彻底暴露在律尊感知之下。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九千年。”
“哦?”她冷笑,嘴角勾起一抹森寒弧度,“他在等我?”
她缓缓抬头,眸光如刃,刺破黑暗。
“那就让他好好看看——”
“一个不再冷漠无情、而是带着悔恨杀回来的始祖,到底有多可怕!”
话音未落,归墟戒第八层封印猛然震颤,层层枷锁发出哀鸣,一道前所未有的光芒冲天而起!
空中,一柄完整的喙形神兵虚影缓缓凝聚——通体赤金,翎羽状刃纹流动着涅盘之火,刀锋所指,虚空崩裂。
那是真正的始祖级神兵,曾饮尽域外天魔之血,也曾斩落神王头颅。
如今,它只为一人觉醒。
凤栖梧伸出手,却没有立刻握住它。
她在等。
等一个人重生,等一场复仇开启,等一个被命运碾碎的灵魂,重新站起。
而在祖殿另一侧,南宫玥默默取出一方古老玉盘,由九块凤骨拼成,边缘刻满预言铭文。
她闭目凝神,指尖轻托最后一枚骨片,低声呢喃:“为远征卜一吉凶……愿天不绝情,道不负心。”
骨片轻轻落下——
清脆一声,余音袅袅。
可当她睁开眼,望向卦象之时,整个人僵住。
玉盘之上,空无一字。
既非大凶,也非大吉。
只有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