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派出所有能动用的斥候、探马!分三路,一路严密监视叛军动向、规模、路线、士气;一路紧盯北军所谓‘平叛’部队的动向、战术、以及……他们是否滥杀无辜;第三路,立刻前往绵州及周边州县,探查地方官府和百姓反应,评估局势!”
“第三,立刻起草奏章,以八百里加急最快速度,直送东京枢密院,并抄送宋王殿下!奏报蜀中降卒因北路军主帅王全斌、监军王仁赡等苛虐无度、克扣粮饷、肆意凌辱,以致激起大规模哗变之事!言明我东路军已严加戒备,防止事态扩大,并将视情况介入,保护百姓,平定真正危害地方之乱匪!”
他顿了顿,走到门口,望着城北方向那隐约可见的、因焚烧而产生的滚滚黑烟,语气沉重而坚定,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无奈和不得不战的决绝:
“祸乱已起,如疫病蔓延!王全辈欲借此邀功,必行酷烈之事,只会逼得更多走投无路者附逆!我等不能再坐视!命令前军指挥使张延翰,点齐五千马步军,做好准备!一旦叛军威胁重要州县、屠戮百姓,或北军‘平叛’不利、反使乱局扩大,我军即刻出击!不以杀伐为目的,而以抚剿结合,尽快扑灭烽火,安定地方为首要!”
“是!” 曹珝及麾下将领轰然应诺,立刻分头行动。整个城东军营,如同一个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而肃杀地运转起来。
绵州,刺史府。
绵州,位于成都平原北部边缘,是北上金牛道的重要节点。当成都降卒营炸营、全师雄率众北窜的消息传来时,整个绵州城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刺史赵崇韬,原是后蜀官员,投降后留任。他此刻在府衙内坐立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边是声势浩大、据说已杀红了眼的叛军正朝绵州而来;另一边,是成都两位大佬态度不明,王全斌凶名在外,曹太保远水难解近渴。
“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赵崇韬搓着手,脸色惨白,对着麾下寥寥几个属官和本州团练使,声音都在发抖,“城中兵微将寡,如何抵挡得住那些亡命之徒?若是闭城不纳,恐遭屠戮;若是开门……这从逆的罪名……”
属官们也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人主张紧闭四门,死守待援;有人觉得不如暂避锋芒,弃城而走;还有人暗中盘算,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
与此同时,消息也在绵州城内不胫而走,引发了百姓的极大恐慌。
“听说了吗?成都的降兵反了!好几万人!正往我们这边杀过来!”
“天爷啊!这刚消停几天,怎么又打起来了?”
“说是被北边的官军逼反的,没活路了……”
“这可怎么办?咱们绵州城小兵少,哪里挡得住?”
“听说带头的是原先蜀国的全将军,也不知是凶是煞……”
“唉,这兵荒马乱的,咱们小民百姓的活路在哪里啊……”
市井之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许多人家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往乡下或山里避难。城门附近挤满了打探消息和试图出城的人群,秩序一度濒临失控。
就在这混乱与犹豫之中,全师雄率领的叛军先头部队,已然如同旋风般卷到了绵州城下!这些人衣衫褴褛,大多面带菜色,但许多人手中拿着染血的兵器,身上穿着抢来的、不甚合体的北军号衣,眼中燃烧着劫后余生和复仇的火焰,队伍杂乱却充满了一股破罐破摔的悍勇之气。
面对紧闭的城门和城头稀疏的守军,全师雄勒住抢来的战马,他深知自己这支队伍疲惫不堪,缺乏攻城器械,强攻绝非上策。他命人将抓获的几个北军俘虏押到阵前,当众砍杀,血淋淋的首级被抛向城下。随即,他亲自策马来到一箭之地外,运足中气,向城头喊话,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悲愤与力量:
“城上的听着!某乃原蜀崇仪使全师雄!非是某等要反,实乃王全斌老贼不给我等活路!克扣粮饷,以猪狗之食辱我!动辄打骂,视我如草芥!更有晋王赵光义,暗中纵容,欲以我等人头染其朱紫!今日之举,实乃官逼兵反,不得不反!”
“绵州父老!尔等皆曾是我蜀中子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王师……不,看着那些北蛮子,将我蜀中子弟赶尽杀绝吗?!”
“打开城门!我等只取官府库藏,补充粮草器械,绝不骚扰百姓!若肯相从,共抗暴虐,便是兄弟!若不相容,休怪某手中钢刀无情——!”
他这番话语,半是控诉,半是威胁,更是煽动。城头上的守军,大多也是本地人或是原蜀军改编,听着全师雄血泪俱下的控诉,看着城下那些形容凄惨却目光凶狠的同袍,许多人握兵器的手都开始颤抖,士气低落,根本无心恋战。
刺史赵崇韬在城楼上,听得心惊肉跳,看得面如土色。他见叛军势大,且城中军民显然已无战心,又听得全师雄承诺不扰民,心中那点抵抗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在属官和团练使“暂避锋芒”、“以待王师”的劝说下,他长叹一声,颓然下令:“开……开城门吧……让他们……让他们过去……切勿激怒他们……”
沉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全师雄见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自己赢得了第一个喘息之机。他立刻率军涌入城中,第一时间控制府库,抢夺粮草、兵器、铠甲,并将库中钱财部分散发给麾下士卒以激励士气,部分则用来招募城中那些对北军同样心怀不满的溃兵、游侠乃至活不下去的贫民。同时,他再次严令部下,不得抢劫普通商户百姓,违令者斩!
尽管仍有零星的抢掠事件发生,但相比于北军在成都的暴行,全师雄部队在绵州的纪律,已然算是“克制”。许多走投无路的绵州本地青壮,以及一些对北军统治深感恐惧的原蜀地低级官兵,在“官逼民反”、“共抗北蛮”的口号煽动下,纷纷加入队伍。全师雄的队伍在绵州得到了宝贵的补给和兵员补充,声势更加浩大,他遂在绵州打出“兴蜀将军”的旗号,正式宣告起义!烽火,自此由绵州点燃,迅速向着周边州县蔓延开去!
成都城内。
当降卒炸营、绵州失陷、全师雄树起“兴蜀”大旗的消息接连传来时,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政权更迭的城市,再次被抛入了巨大的震惊与恐慌的漩涡。然而,与官府的慌乱不同,市井坊间,百姓们的反应则更为复杂。
茶馆酒肆中,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人们交换着各种来源不明、真假难辨的消息,脸上充满了忧虑与不安。
“听说了吗?全师雄反了,占了绵州!”
“唉,这日子刚有点盼头,怎么又乱起来了?”
“还不是被逼的!我有个远房亲戚在降卒营里当差,偷偷捎信出来,说北边那些军爷,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那吃的,猪狗都不碰!”
“王招讨也太狠了……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曹太保倒是仁厚,可惜……管不了西边的事啊。”
“听说全师雄在绵州,只抢官库,不扰百姓,还开仓放粮了?”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敢乱说……”
“这仗要是打大了,咱们成都还能安稳吗?粮价怕是又要飞涨了……”
一种普遍的悲观情绪在蔓延,人们对未来的生计充满了担忧。但在担忧之下,一种对北路军暴行的普遍反感,以及对全师雄这支“被逼反”的队伍某种程度上的隐秘同情,尤其是在对比了曹彬与王全斌的作为之后,如同地下的暗流,在成都百姓的心底悄然涌动。全师雄的名字和“官逼兵反”的故事,在街头巷尾被不断讲述、加工、传播,一种无声的民意,正在这恐慌的表象下悄然形成。
而在成都的东西两座大营中,两位统帅的反应,已然决定了这场刚刚掀开的叛乱,必将以更加惨烈的方式,席卷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王全斌磨刀霍霍,欲以万颗人头铸就功勋;曹彬则忧心忡忡,试图在杀戮与安抚之间,寻找到那条拯救蜀地于水火的、渺茫的窄路。
烽烟已起,血色漫卷,蜀地的天空,再次被战火与悲鸣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