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掠过成都平原,卷起田埂上的枯草。在彭州通往灌县的官道上,老农陈老三佝偻着背,望着眼前荒芜的田地发呆。他的手指抚过干裂的泥土,那里本该长满金黄的稻穗,如今却只有几丛顽强的野草在风中摇曳。
都完了......他喃喃自语,眼前浮现出去年北路军过境时的惨状。那些披着红色战袄的官兵,不仅抢走了他藏在灶台下的最后半袋粮食,还把他唯一的耕牛拖走宰杀。儿子上前理论,被一刀砍倒在那棵老槐树下。
不远处,几个面黄肌瘦的乡邻正在挖野菜。看见陈老三,他们只是麻木地点点头,又继续佝偻着身子在田埂间搜寻。这样的场景,在整个成都平原上随处可见。
改变是从一则流言开始的。
那是个霜冻的清晨,陈老三揣着最后几个铜钱,想到城里碰碰运气。刚走到城门口,就看见一群人围在告示栏前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曹太保要修都江堰了!
修堰?说得轻巧,谁来出这个钱?谁来出这个力?
这回不一样,说是当兵的也要去修渠,还给工钱呢!
陈老三挤在人群里,听着这些半信半疑的议论。他不识字,只能盯着那张崭新的告示发呆。这时,一个穿着褪色儒衫的老秀才被人推到了前面。
李老先生,您给念念,这上头写的啥?
老秀才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读《劝农令》。当他念到免除本年度所有积欠赋税时,人群中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当念到归还原有田宅,借给口粮、粮种时,有人开始抹眼泪。等到念完以极低利息租借耕牛,人群彻底沸腾了。
这是真的吗?官府借牛?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颤抖着问,他因为失去耕牛,已经两年没能种水稻了。
免税?我是不是在做梦?另一个中年汉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陈老三站在人群外围,心脏砰砰直跳。他想起儿子临终前说的话:爹,等太平了,咱们再把地种起来......一滴浑浊的泪水划过他布满皱纹的脸颊。
三天后,里正敲着锣在村里喊话,说要招募民夫去修都江堰,每日管两顿饭,还发十文工钱。
肯定是骗人的!邻居王老五啐了一口,去年官府也说修渠,干完活一个子儿没见着,还倒贴了三天干粮。
可是这次是曹太保亲自督修......里正试图解释。
官官相护,没一个好东西!王老五愤愤地回了屋。
陈老三蹲在门槛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他想起了告示上的内容,想起了城门口那些人的议论,更想起了儿子临终前的嘱托。
我去。他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里正惊讶地看着他:陈老三,你可想清楚了,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家里怎么办?
家里还有什么可惦记的?陈老三苦笑,地都荒了,儿子也没了,不如去碰碰运气。
第二天天还没亮,陈老三就背着简单的行囊出了门。村口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个村民,大多和他一样,是走投无路才来的。他们沉默地走在晨雾中,像一群走向未知命运的囚徒。
都江堰工地的景象让所有村民都惊呆了。
数以千计的民夫和士兵混杂在一起,正在热火朝天地干活。更让他们惊讶的是,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官兵,此刻竟然和民夫一样,挽着裤腿在冰冷的河水中清淤。
看,那是曹太保!有人低声惊呼。
陈老三顺着指引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普通戎装的中年人,正站在宝瓶口附近,和几个老农模样的人比划着说什么。那人没有穿华丽的官服,也没有前呼后拥的随从,若不是有人指点,陈老三根本认不出这就是西川的最高统帅。
他每天都来。旁边一个早到的民夫告诉他们,有时候天不亮就来了,还跟我们一起吃工地上的糙米饭。
正说着,忽然一段旧堤发生塌方,几个民夫被埋在泥土里。现场顿时乱作一团。让所有人震惊的是,曹彬二话不说,第一个冲上前去徒手挖土。周围的士兵见状,也纷纷加入救援。
当最后一个民夫被成功救出时,整个工地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陈老三看着那个满身泥污的统帅,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那天晚上,民夫们围坐在篝火旁,热烈地讨论着白天的见闻。
我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大官!
听说他斩了好些祸害百姓的军官,连都监都说杀就杀。
要是早有这样的官,我儿子也不会......一个老汉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陈老三默默地往火堆里添着柴,心中第一次燃起了希望。
............
一个月后,都江堰岁修工程顺利完成。陈老三揣着挣来的三百文钱和官府发放的返乡路费,踏上了回家的路。
与来时的死气沉沉不同,这次同行的村民们脸上都带着久违的笑容。他们热烈地讨论着来年的打算,盘算着用这笔钱买些什么种子。
我要种水稻,我家那几亩水田,荒了两年了。
我想租头牛,听说官府现在有牛可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