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轻雾如纱。
刘姝在锦被中缓缓睁开眼,雕花拔步床的描金纹样在朦胧的晨光中若隐若现。鼻尖萦绕着新换的檀香,混着从半开窗缝飘来的一缕梅香——这是她嫁入薛国公府的第一夜,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生疏。
她在被中轻轻翻了个身,感受着身下柔软陌生的锦褥,心头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昨日大婚的喧嚣犹在耳畔,满堂的宾客、繁复的礼仪、还有那人沉稳的身影,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公主醒了?
陪嫁侍女素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中捧着温热的铜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也怕惊扰了这陌生府邸的宁静。
刘姝轻轻颔首,任由素心伺候她梳洗。温热的面巾敷在脸上,带来几分真实的暖意。铜镜里映出的女子容颜清丽,眉宇间却凝着几分对陌生环境的拘谨。当素心拿起螺子黛,正要为她描眉时,外间忽然传来曹彬平和的声音:
今日我来。
素心明显一愣,随即会意,躬身将螺子黛与眉笔置于妆台,悄无声息地退下。
曹彬已换下昨日大婚的礼服,着一身青灰色锦袍,更显得身姿挺拔。他走到刘姝身后,铜镜中便映出他沉稳的身形与她微显无措的侧影。
府中规矩不比宫中,无需日日严妆。他解释道,执起那支螺子黛。
刘姝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握着那纤细的画眉之物,动作却不见生疏,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她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一手极轻地托起她的下颌,固定角度,另一手持黛,俯身靠近,开始为她描画眉形。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笔尖沿着她天然的眉骨轮廓细细勾勒,力道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书墨香,与她惯用的宫廷熏香截然不同。
曹彬一边细致地为她画眉,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想我堂堂一个三十多的老爷们,现在居然要在这里给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画眉。这要是在现代,怕不是要被当成变态。不过话说回来,这螺子黛用起来还挺顺手,比想象中好操作。
夫君......竟擅此道?她忍不住轻声问,声音因紧张而微带涩意。
曹彬目光未离她的眉梢,语气寻常:早年随军,伤员处理包扎需极稳的手,久之,便习惯了精细活儿。
他答得平淡,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总不能说是在当年上奇幻材料练出来的手稳吧。这种解释还真是万能,什么都能往军营经历上推。
刘姝悄悄从镜中打量他,见他神情专注,眉头微蹙,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军务,而非为妻子画眉。这种反差,让她心底那点拘谨,悄然融化了些许。
画毕,他端详片刻,似乎还算满意。随即又拿起梳子,为她梳理披散的长发。他的动作依旧不算灵巧,甚至有些笨拙,扯痛了她几次。每每此时,他便会立刻停下,道一声,力道放得更轻。
曹彬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古代的发髻真是麻烦,还不如扎个马尾来得方便。不过看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倒是比现代那些频繁烫染的头发健康多了。
最终,他只为她挽了一个简单的髻,簪上一支他挑选的素雅玉簪。
清爽便好。他放下梳子,看着镜中与往日宫妆迥异、更显清丽自然的她,随我到园中走走,也自在些。
刘姝轻轻点头,心里却有些诧异。她原以为武将出身的夫君会喜欢华丽的装扮,没想到他反而欣赏这般素净的模样。
早膳设在小花厅里。精致的几样小菜,粳米粥熬得绵稠,配着酱瓜与蒸酥酪。刘姝起初仍有些拘束,只敢小口慢咽,夹菜时也只拣近处的取。曹彬见状,主动将一碟蟹粉小笼推至她面前:
府中并无宫中那般繁琐规矩,随意些便好。
刘姝抬头时,正撞见他温和的目光,慌忙低头应了声,耳尖却悄悄泛起微红。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小笼包,轻轻咬破薄皮,汤汁的鲜美在口中漾开,让她满足地微微眯了下眼。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全然落在了曹彬眼中,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曹彬看着眼前这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心里不免有些唏嘘。这要是在现代,还是个高中生呢,现在却已经嫁为人妻。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啊,简直是摧残祖国花朵。
用过早膳,两人并肩走向后园。此时晨雾已散了大半,薛国公府的后园虽无宫苑恢弘,却也亭台错落,别有洞天。青石小径旁的草芽刚探出头,带着嫩黄的尖儿;几株老梅尚未谢尽,疏影横斜间,暗香丝丝缕缕缠上衣袖。阳光穿过梅枝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暖斑,驱散了清晨的最后一丝寒意。
刘姝默默跟随在曹彬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目光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她未来将长久生活的府邸:临水的水榭挂着半卷竹帘,廊下悬着风干的桂花,墙角的竹丛间藏着小小的石桌石凳。一切都在晨光中显得宁静而祥和。
行至水榭旁,曹彬忽然停下脚步,指尖虚点向石阶缝隙:
你看它们。
刘姝依言俯身,鬓边的流苏轻扫过青石。她微微蹙眉,目光追着那队黑蚁——它们排着比发丝还齐整的队列,衔着米粒碎屑,遇着同伴便触角轻触,而后转向更宽的路径。阳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屏息看了半晌,才轻声道:
它们......很齐心。
曹彬颔首,蹲下身时,衣袍扫过草芽发出细微的声响,它们并非靠言语沟通。每只蚂蚁相遇时,会以触角相碰,交换气息。这气息中便携带了信息,告知同伴前方是食物、危险,或是需清洁巢穴。他指尖轻轻点在一只负重的蚂蚁旁,动作轻缓得生怕惊扰了它。
曹彬在心里组织着语言:这信息素的概念要怎么用宋代的语言解释清楚?直接说化学物质肯定不行,说气息传递信息应该比较容易被理解吧。
刘姝讶然地抬眼,瞳孔微微放大。她自幼在深宫读书,见惯了琴棋书画与经史子集,却从未想过微小如蚁,竟有如此精妙的传递信息之法。
气息......便能言语?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轻颤。
可如此理解。曹彬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草屑,天地万物,各有其生存之道,沟通之方,并非唯有人言一途。鸟鸣兽吼,花开叶落,皆有其意。他看向刘姝眼中的茫然,又补充道,就如这梅,花苞先于叶发,便是以自身姿态告知世人,春寒未褪时,它已盛放。
刘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梅枝,果然见花苞间尚无片叶,只余暗香浮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平凡景致,都充满了未曾留意过的生机与奥秘。
曹彬看着小姑娘惊讶的表情,心里有些好笑:这才哪到哪啊,要是给你讲讲互联网,你岂不是要吓傻了。不过这种一点点引导她认识世界的感觉,倒是挺有意思的。
两人信步来到池塘边,几尾锦鲤在碧水中悠然摆尾。曹彬取出一小块随身携带的干粮,捻碎撒入水中。锦鲤立刻聚集过来,精准地找到每一粒碎屑。
你看它们如何辨别方向?曹彬问道,见刘姝摇头,便解释道,鱼身两侧有侧线,能感知水中最细微的波动和压力变化,如同多了无数只。即便在浑水中,它们也能到食物。
刘姝听得入神,忍不住靠近池边,学着他的样子撒了些许碎屑。看着鱼儿灵巧地游来,她眼中满是新奇:原来它们并非只靠眼睛......她喃喃道,仿佛第一次真正这些生灵。
当她注意到一尾通体银白的小鱼在日光下鳞片变幻色彩时,更是兴奋地拉住曹彬的衣袖:夫君快看!它的鳞片会变色!
此乃光的折射所致。曹彬耐心解释,日光可分红橙黄绿蓝靛紫七色。他又多讲了几句光影的道理,刘姝听得目不转睛,连连追问。
曹彬一边解释,一边在心里吐槽:这光学原理要用古代语言解释清楚可真费劲。要是能直接画个光路图就好了,可惜这个时代连凸透镜都不常见。
午后的阳光暖得正好,曹彬命人在书房外廊下置了小案。廊下的紫藤萝刚抽新芽,淡紫色的花苞串垂在檐下,风过时便有细碎的影子落在案上。案上摆着几样寻常物事:一小罐蜂蜜,一杯清水,一方素白丝绸,还有一小截空心苇杆。
今日无事,与你做个小戏法。曹彬说着,指尖蘸取少许蜂蜜,腕部微悬,在丝绸上轻轻画了个极简单的云纹。他的动作从容稳健,指腹沾着的蜜色在素绸上晕开,线条流畅利落。
刘姝端坐一旁,双手轻放在膝上,目光紧紧追着他的指尖,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只见曹彬将丝绸蒙在清水杯口,以丝线细细固定,动作间带着几分匠人般的专注。
当曹彬将苇杆一端凑近丝绸未涂蜜之处,另一端抵在唇边轻轻一吹时,刘姝不自觉地前倾了身子。奇异的声响陡然响起——覆着丝绸的杯口竟发出轻微却清晰的鸣响,如同雏凤轻啼,空灵悦耳。
她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睫毛如蝶翼般颤动着: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曹彬在心里笑了笑:这个实验在现代小学科学课上都算简单的,在这里居然成了神奇的戏法。不过看她惊讶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原理不难。曹彬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蜂蜜粘稠,涂过之处,丝绸孔隙被堵塞,气息难通。未涂之处,孔隙犹在。我从此端吹气,气流穿过孔隙便会震动发声。他拿起丝绸递给她,你可试试,画不同的图案,声音便会不同。
刘姝依言取了干净指尖蘸水——曹彬及时提醒勿再用蜜,以免黏腻。她在另一块丝绸上画了个简单的圆圈,蒙杯口时手指微颤,丝线绕了三圈才系紧。当她学着曹彬的样子吹响苇杆时,一声略显沉闷却清晰的鸣响传出。
成了!真的不一样!她惊喜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孩童般纯粹的光彩,连眼角都染上了笑意。这一刻,她忘了尊称,忘了礼仪,只剩下发现新奇事物的喜悦。
曹彬看着她如花的笑靥,目光柔和了些许:还有一桩更奇的坠而不落之理。
他命仆从取来一只粗瓷瓶和一只桑皮纸糊的纸球。那瓷瓶原是盛醋的寻常器物,不慎磕破了瓶颈;纸球内裹棉絮,轻软如絮。
你且看仔细。曹彬将有缺口的瓷瓶倒置,细颈朝上,将纸球放在颈口。他故意晃了晃,纸球悬在边缘似坠非坠。刘姝屏住呼吸,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
更奇的是,当曹彬对着瓶口吹气时,纸球不仅没被吹落,反而牢牢贴在颈口,随气流微微震颤。
这、这不可能!刘姝霍然起身,快步走到曹彬身侧仔细打量,夫君是如何做到的?难道瓶中有什么吸力不成?
曹彬笑着松开吹气的口,纸球地落下。并非有吸力,仍是气流之理。他解释道,向瓶内吹气时,颈口气流快而力弱,球下方气流慢而力强,下方的力气往上推,便将纸球住了。
他在心里补充:这就是伯努利原理啊,可惜不能用这个术语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