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太监,踉踉跄跄地走向殿后那处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的皇家密道入口。方孝孺等人还想跟上,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诸卿……各自……珍重……”留下这最后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朱允炆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密道入口处。厚重的石板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外面的喊杀声、哭喊声以及他短暂的帝王生涯,一同隔绝。
当朱棣麾下大将张玉、朱能率领精锐甲士终于撞开最后一道宫门,冲入谨身殿时,看到的只是一地狼藉和几个呆若木鸡、或泣或笑的前朝遗臣。那本该坐在龙椅上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如同人间蒸发。
“搜!给我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朱允炆给我找出来!”朱能环视空荡荡的大殿,怒气勃发,厉声下令。他深知,找不到建文帝,这场“靖难”在法理上就始终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
张玉则相对冷静些,他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方孝孺等人,心中明了,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吩咐部下:“控制皇宫各门,清点人员,严禁任何人出入!尤其是这些……”他指了指方孝孺等人,“严加看管,等候王爷发落!”
与此同时,燕王朱棣本人,并未急于进入皇宫。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披重甲,在一众剽悍亲卫的簇拥下,缓缓行在南京城的主要街道上。他的面色沉静,并无太多胜利者的狂喜,反而带着一种审视与凝重。街道两旁,门窗紧闭,偶尔有胆大的百姓透过门缝窥视,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四年内战,生灵涂炭,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收场,朱棣心中并无轻松之感。他抬头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城轮廓,那里是他父亲朱元璋曾经坐镇天下的地方,也是他少年时代曾经出入过的地方。如今,他以一种“叛逆”的身份回来了,他要面对的不是顺理成章的继承,而是血淋淋的征服与后续更为艰难的权力合法化重建。
“王爷,”道衍和尚不知何时策马来到他身侧,低声道,“皇宫已控制,但……未见建文踪迹。”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随即恢复平静,淡淡道:“知道了。先稳定局势,肃清残敌,安抚百姓。至于皇宫……等清理干净了,本王再进去不迟。”他勒住马缰,望向皇宫方向,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大师,接下来,该是如何‘承继大统’,而非‘攻破敌都’了。”
道衍合十微笑:“王爷圣明。名正言顺,方能长治久安。眼下首要之事,是安定人心,召见留京官员,尤其是……那些需要‘说服’的硬骨头。”
朱棣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座刚刚被他踩在脚下的城市,目光深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胜利的喜悦早已被巨大的责任和未来重重挑战的阴影所取代。他知道,从踏入南京城的这一刻起,他就不再仅仅是“燕王”,而是整个大明帝国事实上的主宰。如何将这个身份,变得名正言顺,让天下人信服,将是他接下来面临的最严峻课题。
南京城破的消息,以及建文帝失踪的传闻,如同长了翅膀,通过各种渠道,以比官方驿报更快的速度,向着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飞速传播。
数日后,当更加详细的情报通过察事司的渠道送达琼州时,林霄和苏婉对当时的情况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燕军入城后,并未发生大规模屠戮,朱棣迅速下令约束部队,维持秩序,并张贴安民告示……建文帝确系失踪,宫中密道已被发现,但去向成谜,燕军正在全力搜捕……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主要文臣已被控制,但态度强硬,拒不合作,尤其是方孝孺,据说当众斥责朱棣为‘篡逆’,场面一度十分紧张……部分勋贵和官员已开始转向,准备上表劝进……”
林霄仔细阅读着情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果然如此。朱棣首要任务是稳定和‘正名’。他不会允许军队胡来,败坏自己来之不易的‘民心’。至于方孝孺这些人……”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们是旧时代文人气节的代表,注定无法与新朝共存。他们的血,恐怕会成为新朝祭旗的第一批牺牲品。”
苏婉轻叹一声:“可敬,亦可悲。只是苦了他们的家人族亲。”她顿了顿,问道,“我们该如何表态?是立刻上表祝贺,还是再观望一下?”
林霄沉吟片刻,道:“不急。我们地处偏远,反应‘迟缓’一些合情合理。立刻上表,显得过于急切,反而落了下乘。等朱棣初步处理完南京的烂摊子,大概会明发诏谕,宣告天下,并要求各地官员表态。那时,我们再以崖州知州的名义,上一道措辞恭谨、歌颂靖难正义、表达效忠新君的贺表即可。语气要把握好,既要表明立场,又不能过分邀功,重点突出我们远在边陲、恪尽职守、恭顺新朝的态度。”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一边构思一边说:“贺表中可以提一下,闻听新君登基,琼州僻处海隅,黎汉杂处,治理不易,然臣必当尽心竭力,安抚地方,开发蛮荒,为新朝守好这南海门户云云。总之,要显得我们安于现状,专注于地方事务,并无他念。”
苏婉点头赞同:“如此甚好。既表明了态度,又淡化了我们的实力和之前的暗中动作。只是,朱棣真的会相信我们只想做个安分守己的边臣吗?”
林霄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他当然不会完全相信。但他初登大宝,百废待兴,首要任务是稳定内部,削平那些明面上的反对者,而不是来南海调查一个看似恭顺、且对他有‘微功’的边臣。只要我们表现得足够低调,足够‘无用’,他暂时不会动我们。甚至,为了显示新朝的宽宏大量和念旧之情,他可能还会给予一些象征性的赏赐和安抚。”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广阔无垠的南海,语气变得悠远:“这南海之滨的基业,是我们最后的退路,也是我们未来的根本。无论朝廷如何变幻,只要这里稳固,我们便有立足之地。现在,风暴暂歇,是该好好经营我们的家园了。”
南京的陷落,建文帝的失踪,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对于远在琼州的林霄和苏婉而言,这既是他们精心布局的一场惊天豪赌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