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永乐元年的春天,当朱棣初步肃清反对者,坐稳了龙椅,开始向天下颁布诏谕,要求各地官员上表朝贺时,林霄的这道经过精心打磨的奏疏,才随着琼州的土仪贡品,由一队看似普通的官船,缓缓驶向已是新朝京师的南京。
……
数月后,南京城,紫禁城武英殿。
朱棣看着御案上来自琼州的奏疏,眼神深邃难明。他身侧,站着依旧一袭僧袍的道衍和尚。
殿内熏香袅袅,安静得能听到蜡烛芯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姚师,你看这林霄的奏疏,”朱棣将奏本推向道衍,语气听不出喜怒,“言辞恭谨,忠心可表,还主动要交出水师和商队,只求致仕还乡……朕这位故人,倒是识趣得很呐。”
道衍接过奏疏,快速浏览了一遍,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陛下,林霄此人,聪明绝顶。他这是以退为进,自保之策。他深知陛下天威,亦知自己处境微妙。琼州虽远,然其经营多年,恐非奏疏上所言那般贫瘠艰难。他主动交出明面上的力量,是向陛下表明绝无二心,所求不过是一份安稳。”
朱棣冷哼一声:“他当然聪明!从当年死谏求生,到翰林院装傻充愣,再到暗中助朕……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如今朕初登大宝,他便急流勇退,倒是省了朕不少心思。只是,朕若痛快答应,岂非显得朕薄待功臣?若是不允,留他在琼州,朕又难以安心。”
道衍合上奏疏,平静地说道:“陛下,林霄此举,正合时宜。陛下新朝初立,需彰显仁德,善待前朝旧臣,尤其是如林霄这般‘恭顺’者。准其致仕,赐以虚衔厚赏,既可安其心,亦可昭示天下陛下之宽宏。至于琼州……陛下可另派得力干将前往接管,慢慢梳理,将其真正纳入王化即可。林霄既已表明归隐之意,陛下便不妨成全他,亦可显得陛下胸襟广阔,不忘微功。”
朱棣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他何尝不知道衍所言在理,也清楚林霄这是在和他进行一场心照不宣的政治交易。用林霄的主动退隐,换取他对琼州基业核心部分的默许,以及他个人和家族的安全富贵。这笔交易,对刚刚稳定局势的朱棣来说,利大于弊。
“也罢。”朱棣最终做出了决定,“既然他林霄想当富家翁,朕便成全他。拟旨:琼州崖州知州林霄,久镇南疆,抚慰黎庶,颇有微劳。今新朝鼎革,又能深明大义,恭顺有加,朕心甚慰。准其致仕之请,加封其为‘安乐伯’,赐金千两,帛五百匹,准其携眷返回原籍或择地安居。其原辖水师、商队,着由广东布政使司派员接管。望其安享晚年,永沐皇恩。”
“陛下圣明。”道衍躬身合十。
这道旨意,很快便由钦差带着,南下前往琼州。旨意中,朱棣完美地接住了林霄抛过来的球,给了虚衔安乐伯,给了厚赏,准其归隐,同时也顺理成章地接管了琼州的明面武装和官方商业渠道。双方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
琼州,鹿回头湾。
当钦差宣读完圣旨后,林霄率领苏婉及一众属下,恭敬地叩首领旨谢恩。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如释重负,仿佛真的盼来了梦寐以求的恩典。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紧锣密鼓的交接。广东布政使司派来的官员,在王弼、俞通源(二人也选择跟随林霄归隐,交出兵权)和苏文谦(选择留下辅助新官,实则作为林霄的暗桩)的配合下,顺利接管了水师战船和官方商队账目。一切都进行得波澜不惊,甚至有些过于顺利,让前来接管的官员都有些诧异于林霄系的“配合”。
但他们看到的,只是林霄愿意让他们看到的。真正的精华——那些掌握核心技术的工匠、那些隐于市井的情报节点、那些利润最丰厚的秘密商路以及庞大的田宅地产,早已在林霄和苏婉的巧妙安排下,或转入地下,或化明为暗,或由绝对忠诚的代理人掌管,与新朝官府划清了界限。
交割完毕,林霄和苏婉一身轻松。他们变卖了部分不易携带的资产,兑换成金银细软,将琼州的事务托付给几位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包括选择留下的苏文谦和暗中掌控局面的驼爷),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带着少数贴身仆从和护卫,登上了驶离琼州的船只。
船队规模不大,看似普通的官宦家眷返乡的阵容。但船上装载的,却是林霄和苏婉数年苦心经营积累下的惊人财富,以及那份用巨大功劳换来的、新朝皇帝默许的“自由身”。
船只缓缓驶离鹿回头湾,林霄和苏婉并肩站在甲板上,回望着那片越来越远的绿色海岸线。那里有他们洒下的汗水,有他们建立的基业,有他们留下的无数传说和伏笔。
“结束了,也开始了。”林霄握住苏婉的手,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袂,也吹散了他眉宇间最后一丝凝重。
苏婉依偎在他身旁,脸上是恬淡而满足的笑容:“是啊,霄郎。从此天高海阔,我们只是林霄和苏婉,一对富足的布衣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