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遥那条简短问候的余波,并未因顾延州退回书房而平息,反而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沉入水底,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持续搅动着暗流。
接下来的半天,公寓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
那种早餐时分心照不宣的、微妙的暖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闷的、带着无形压力的低气压。即使隔着书房厚重的门板,沈清澜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从门缝里渗透出来的、冰冷的不悦。
他没有再出来,也没有任何指令。只是这种沉默的、持续散发的冷意,比任何言语的斥责都更让人难以承受。
沈清澜坐在客厅里,面前摊开着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机安静地躺在一边,仿佛一个烫手山芋。她知道自己回复陆知遥的行为本身并无过错,那是她作为独立个体应有的社交自由。但在顾延州那近乎病态的掌控欲面前,这微不足道的自由,也成了挑衅。
她不禁想起他昨夜那个失控的拥抱,想起今晨他亲手做的早餐。那些短暂的、近乎温柔的瞬间,与此刻这冰冷的沉默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这个男人,像一座变幻莫测的冰山,偶尔露出一角令人心悸的温情,但更多的,是潜藏在海面之下、深不见底的寒冷与危险。而陆知遥的信息,像一阵风,吹动了海面,让那危险的冰山再次显露出它冷酷的本质。
傍晚时分,周铭照例送来晚餐。依旧是精致的双人份,摆放在餐厅的桌上。
顾延州终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下了家居服,重新穿上了熨帖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像是要外出,又或者只是用这身象征权力与距离的装扮,来重新武装自己。
他没有看沈清澜,径直走到餐桌旁坐下。
沈清澜沉默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不是早餐时相邻的位置,而是回到了最初那遥不可及的长桌两端。
距离,瞬间被拉回原状。
晚餐在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重的沉默中进行。刀叉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沈清澜低着头,小口地吃着食物,味同嚼蜡。
她能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那目光不再带着清晨时那难以言喻的复杂,而是恢复了惯常的、带着审视与冷意的锐利,甚至比平时更甚,像冰锥一样,扎在她身上。
就在沈清澜以为这顿煎熬的晚餐会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时,顾延州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金属与骨瓷盘沿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打破了死寂。
沈清澜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起头。
顾延州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餐厅吊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暗,里面翻涌着压抑了一天的、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未散的不悦,有惯常的掌控欲,但更深层的,是一种沈清澜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挣扎和不确定的东西。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沈清澜几乎要承受不住那目光的重量,想要再次低下头去。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历经艰难才挣脱束缚的滞涩感,却又无比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在沈清澜的耳膜上,也砸在了她猝不及防的心上:
“沈清澜,”他叫她的全名,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等解决了眼前这件事……”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紧紧锁住她的眼眸里,风暴凝聚,最终汇成一句近乎蛮横的、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意味的宣告:
“也留在我身边。”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然后骤然凝固。
沈清澜整个人都僵住了,握着餐具的手指瞬间失力,银质的叉子掉落在盘中,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