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似乎很关心这河水之势?”苏清鸢试探着问道。
沈砚收回目光,看向帷帽的方向,沉吟片刻,道:“水势虽略退,但上游积雪未尽,若再有雨,恐反复。且此次水患,根源不止在堤,更在于‘疏’。”
“哦?”苏清鸢来了兴趣,“愿闻其详。”她修缮河堤,已是超出常人的远见,此人竟还能谈及“疏”?
沈砚组织着语言,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汇表达:“小姐请看,青川两岸,田地、村庄多紧邻河道,甚至侵占滩涂。一旦水涨,无所缓冲,所有压力便全集中于堤坝。若能……仿效大禹治水,堵疏结合,在河道两侧,择低洼之地,预设一些‘滞洪区’或挖掘‘分洪渠’,平日可为湿地、蓄水灌溉,汛期则可主动分泄洪水,减轻主堤压力。再者,上游山地林木砍伐过度,水土流失,泥沙淤积河床,亦是水位抬高之因,若能植树固土,长远来看,比单纯加高堤坝更为有效。”
他这番话,涉及了现代水利中滞洪区、分洪道、水土保持等概念,虽然表述古朴,但其核心思想——“与洪水为友而非为敌”,“系统性治理而非头痛医头”,却远超这个时代普遍“水来土掩”的被动防洪理念。
苏清鸢帷帽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她自诩重生归来,见识远超常人,修缮河堤已觉领先一步,却从未从如此系统、长远的角度思考过水患问题!这沈三郎,一个挣扎于温饱的农家少年,怎会有这般见识?!这绝非“神仙托梦”或是“自己琢磨”能解释通的!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探究:“小哥此言,振聋发聩。‘堵疏结合’,‘植树固土’,确是高瞻远瞩。不知这些见解,小哥从何得来?”她紧紧盯着沈砚,试图透过帷帽,看清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沈砚心中凛然,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对方极大的怀疑。他面色不变,依旧用准备好的说辞:“小子妄言,让小姐见笑了。不过是平日观察水流、地势,偶有所得,加之……翻阅过一些杂书野史,胡乱揣测罢了,当不得真。”他将功劳推给了“观察”和“杂书”,这是最稳妥,也最无法查证的理由。
苏清鸢自然不信。杂书野史?何种杂书能提出这等近乎于“道”的治水理念?她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少年身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迷雾。他的沉稳,他的见识,他救人时的果决,都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
两人一时无言,唯有脚下河水奔流不息。
“小姐的披风,多谢。”沈砚将微干的披风递还,打破了沉默,“天色不早,小子该回去了。”他感受到对方那审视的目光,不愿再多做停留。
苏清鸢接过披风,深深看了他一眼:“今日多谢小哥。他日若有机会,再向小哥请教这防洪治水之道。”她心中已下定决心,要好好查一查这个沈砚的底细。
沈砚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踏着泥泞,沿着堤岸向沈家村的方向走去,瘦削的背影在苍茫的水天之间,显得格外孤直而又神秘。
苏清鸢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林护卫低声道:“小姐,此人……”
“查。”苏清鸢只回了一个字,语气却无比肯定。
这次意外的河堤相遇,沈砚提出的超前水利概念,如同一块巨石投入苏清鸢的心湖。她原本只是对沈砚有些许好奇,此刻,却真正生出了强烈的探究欲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这个看似平凡的农家少年,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他的出现,对自己未来的棋局,又意味着什么?
命运的丝线,在青川河畔,再次悄然缠绕,比上一次,更为紧密,也更为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