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各方面的准备都在按照计划一项一项的完成。这一天黄昏时分，侦察科长带着两个满身尘土、嘴唇干裂的战士一头撞进了指挥部。两人脸上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
“报告！”侦察科长的声音带着嘶哑，却透着一股兴奋，“司令，参谋长！派去探路的同志回来了！”
正伏案研究地图的林峰和粟裕同时抬头。粟参谋长立刻放下铅笔：“快说！情况如何？”
其中一名侦察兵上前一步，声音虽哑却清晰：“报告参谋长！那条商道，能走！大部分地段路基还算完整，就是多年荒废，灌木丛生，沟坎不少，有些地方被雨水冲塌了，得临时清理或绕行，可过坦克，但行军速度肯定快不了，尤其夜里。”他喘了口气，补充道，“关键是接近归绥外围二十里左右，有伪蒙军的一个小哨卡，大概一个班，设在必经的山口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我们摸到近处观察了一天，白天卡得严，晚上也点着篝火，有固定巡逻。”
粟参谋长的铅笔尖在地图上那个山口位置重重一点，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一个班？火力配置？换防规律？有没有重武器？”
侦察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们抵近到五十米左右观察过，一挺轻机枪架在哨卡木楼上，其余都是步枪。白天固定双岗，晚上篝火旁至少四人，巡逻间隔大约半个时辰一次，绕哨卡一圈。换岗在拂晓和黄昏，比较准时。没看到掷弹筒或迫击炮。”
“妈的，狗汉奸还挺会挑地方！”陈康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卡在喉咙眼上！不拔了这颗钉子，大部队根本过不去！司令，给我一个排，不，一个加强班就行！我亲自带人摸上去，保管悄无声息把这群看门狗给收拾了，给特别支队把路扫干净！”
林峰的目光像淬火的刀子，瞬间钉在陈康脸上，那眼神里的锐利让陈康高昂的情绪都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老陈，”林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你的任务是钉死右玉！一个旅长，亲自带突击班去摸哨卡？你这颗脑袋是准备钉在右玉城头，还是想钉在那个山口上？”
陈康梗着脖子，那股子倔劲儿上来了：“司令！这哨卡位置太刁，地形复杂，不熟悉攻坚渗透的打法，容易打草惊蛇！我手下那几个连长，守城是把好手，可这种悄摸拔钉子的精细活，还得我……”
“胡闹！”粟参谋长猛地打断他，铅笔“啪”地一声按在地图上，正好压住那个代表哨卡的黑点，“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陈康是旅长，不是突击队长！右玉防线千头万绪，你走了，谁来统筹？谁来决断？万一有变，谁能顶住？”他语速极快，字字敲在陈康心上，“特别支队的尖刀还没磨利，你这主心骨倒先想着抽身了？右玉稳不住，别说拔哨卡，整个奔袭计划都是空中楼阁！你想让特别支队一头撞进敌人预设的口袋里吗？”
杨立青也上前一步，沉声道：“老陈，冷静点！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但大局为重！拔钉子自有拔钉子的人。侦察科的同志不是吃干饭的，他们既然能摸清情况，就能拿出拔钉子的方案！你现在的头等大事，是立刻、马上，把你的右玉铁桶阵给我扎结实了！草图呢？粟参谋长天亮就要看！”
连珠炮似的质问和提醒，像兜头浇下的冷水，让陈康发热的头脑迅速冷却下来。他张了张嘴，看着林峰冷峻的脸、粟裕锐利的眼、杨立青严肃的神情，那股子冲顶的血气终于慢慢平复下去。他用力搓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了几下，才瓮声瓮气地应道：“……是！我糊涂了！我这就去画图！”他转向那名侦察兵，眼神里带着不甘和急切，“兄弟，哨卡的位置、地形、火力点、换岗规律，越细越好！草图给我一份！我派个最精的排长，带最好的兵，配合侦察科行动！一定要拔得干净利索！”
侦察兵立刻挺直腰板：“是！陈旅长！详细情况我马上向侦察科长汇报，草图随后送到您处！”
“好！”陈康不再废话，对着林峰三人匆匆敬了个礼，“司令，参谋长，政委，我回去干活了！”这一次，他推门出去的动作轻了许多，但那背影里憋着的一股劲，却仿佛要破门而出。
门关上，室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寂。远处那呜咽声似乎又近了些，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林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冽的夜风瞬间灌入，吹散了室内的浑浊空气，也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他望着外面墨汁般浓重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黑暗，看清那条危机四伏的商道和那个卡在咽喉的哨卡。
“侦察科长。”林峰没有回头，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冷硬。
“到！”一直候在门口的侦察科长立刻跨前一步。
“人选。”林峰只吐出两个字。
“报告司令！”侦察科长语速极快，显然早有预案，“初步考虑让一连连长张大山带队。他是老侦察兵出身，塞北地形极熟，尤其擅长山地渗透和夜间突袭。去年端掉鬼子小曹庄据点，就是他带人摸进去开的门！手下有四个兵，都是百里挑一的老手，枪法、格斗、攀爬样样精通，心理素质过硬，执行过多次敌后破袭任务，绝对可靠！”
“张大山……”林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确认，“他手下那个叫石头的兵，是不是去年在刘家洼，一个人摸掉鬼子两个机枪手那个？”
“正是他！司令好记性！”侦察科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石头是张大山的得力臂膀，胆大心细，身手利落！”
“好。”林峰关上了窗，隔绝了冷风，也隔绝了部分呜咽声，但室内的气氛并未轻松，“告诉他们，任务：无声拔除山口哨卡，为特别支队扫清通道。行动时间：特别支队出发前夜。要求：绝对隐蔽，零伤亡，零暴露！如果惊动归绥之敌，整个计划前功尽弃！让他们现在就做准备，熟悉敌情地形，推演行动细节，所需装备，特批！”
“是！保证完成任务！”侦察科长声音洪亮，领命转身，脚步匆匆地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黑暗中。
粟参谋长已经重新伏在地图上，铅笔尖飞快地在哨卡位置周围画出几道代表渗透路线的细线，又标注了几个可能的隐蔽点。他头也不抬地对林峰说：“拔钉子的人定了，但时间太紧。必须双管齐下：陈康的右玉防御草图，天亮前必须到位，我要据此调整整个防御重心和预备队配置，确保他抽走一个尖刀排后，右玉防线的关键节点依然固若金汤！同时，特别支队的人员选拔，明天必须开始！装备清点、路线细化、后勤补给方案，同步推进！”
“政委，”林峰看向杨立青，“保密！特别支队、拔钉小队、设备恢复，这三条线，知情范围必须压缩到最小！所有参与人员，再次进行政治审查和保密教育。泄密者，军法从事！”
“明白！”杨立青神情凝重，“我亲自抓。保密条例加训，今晚就开始。另外，老张头那边刚又派人来报喜，说清理过程中发现了一小批封存完好的精密车床配件，对修复枪械至关重要！真是雪中送炭！我让警卫连加派了双岗。”
林峰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亮光：“好！告诉老张头，需要什么，根据地砸锅卖铁也给他弄来！时间，时间！我们要和时间赛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笃笃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战鼓的倒计时。油灯的火苗稳定下来，映照着地图上那个被红笔圈死的哨卡，和那条蜿蜒指向归绥的虚线。沙沙的铅笔声再次响起，如同春蚕啃食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为那柄即将刺出的尖刀，磨砺着最锋利的锋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