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开始了在各个工厂的视察,他先到了卡车生产厂巨大的厂房里,崭新的生产线静静矗立,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新鲜金属的气息,与旁边轧钢厂传来的热浪和轧机轰鸣形成鲜明对比。工程师老刘正带着几个从北平洋行“请”来的工程师和技术员,对照着林峰提供的精密图纸——那些图纸的详尽和先进程度远超他们认知,让他们既震撼又困惑——逐一核对设备接口和传动系统。汗水沿着老刘的鬓角滑落,他紧抿着嘴唇,手指在图纸和冰冷的机器之间快速移动,不时用粉笔在关键位置画上醒目的标记。
“这里,变速箱和发动机的耦合公差必须再精确两丝!”老刘指着图纸上标注的红色区域,语气不容置疑,“还有这条液压管线,图纸要求特种密封圈,我们现有的替代品耐压等级不够,必须立刻解决!”他转向旁边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神色拘谨但眼神专注的中年工程师,“王工,我记得你之前提到过能仿制一种进口橡胶配方?”
被点名的王工立刻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的,刘工。配方我有把握,需要硫磺和几种特殊添加剂,根据地库存可能不够……”
“开单子!要多少,我立刻找后勤想办法!”赵大锤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他刚从轧钢厂那边风风火火地赶过来,黝黑的脸上蹭着几道新鲜的油污,“卡车!有了卡车,咱们的炮、咱们的兵,机动起来就能要鬼子的命!啥材料也不能卡在这!”他用力拍了拍身边一根粗壮的传动轴,金属发出沉闷的嗡鸣。
然后到了轧钢厂那边,则是另一番火热景象。巨大的钢锭在滚烫的轧辊下被反复碾压、延展,赤红的钢带如同流动的岩浆。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一位负责质检的年轻技术员举着一块刚下线的薄钢卷样品,眉头紧锁地跑到现场负责人面前:“报告!这批薄板表面出现了规律性的麻点,初步判断是轧辊表面磨损不均或者冷却不均造成的,这样冲压枪械部件合格率会大降!”
消息很快传到了林峰耳中。他大步流星地走进轧钢厂车间,热浪和巨大的噪音扑面而来。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到还在冒热气的钢卷旁,伸手摸了摸那带着瑕疵的表面,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轰鸣的轧机,最终落在旁边一位被“请”来的、曾在日本钢厂工作过的老轧钢工身上。这位老师傅姓陈,此刻正沉默地看着轧机,眼神复杂。
“陈师傅,”林峰的声音穿透噪音,沉稳有力,“这钢,关系到前线战士的枪能不能打得更远、更准,能不能多杀鬼子。这麻点,您看根子在哪儿?怎么治?”
陈师傅被林峰直接点名,身体微微一震。他抬起头,看着林峰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不容置疑的急迫,又看了看周围工人们投来的、混合着期待和焦虑的目光。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权衡着什么,终于,他向前一步,指着轧机冷却水管道的布局,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语调说道:“水!喷淋的角度和水量分布不均匀!还有,轧辊温度监控不准,要加装多点热电偶!给我纸笔,我画给你们看怎么改!”他接过旁边递来的粉笔,蹲在地上,就在满是油污和水渍的水泥地上,快速勾勒起改进草图,动作熟练而坚定。
林峰看着陈师傅专注的背影,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了一下。他转向赵大锤,声音斩钉截铁:“照陈师傅说的办!立刻组织人手改造!所有资源优先保障!轧钢厂必须尽快稳定生产高质量板材!”与此同时,他心中默默盘算着系统仓库里那份关于“高精度轧辊磨床”的兑换清单所需的海量积分,一个更长远、更艰难的升级计划已悄然成形。卡车厂需要磨合,轧钢厂需要攻关,而远处,枪炮厂的机器声正日夜不息地轰鸣着,为前线输送着力量。每一处都是战场,每一刻都在与时间赛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千头万绪,转身大步走向枪炮厂。那里才是眼下最核心的战场。枪炮厂的厂房比卡车厂和轧钢厂都要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硝烟、机油和金属切削液混合的味道,机器的嘶吼声也更加密集刺耳。厂区内划分出几块区域:迫击炮组装线、掷弹筒冲压区、仿制机枪的精密加工区,以及最深处正在紧张调试的枪管冷锻车间。
赵大锤显然刚从这里离开去处理轧钢厂的事,眼镜工程师老刘则成了这里的临时主心骨。他正和几位老师傅围在一台刚刚完成“手术”的深孔钻床旁,这台床子是用来加工枪管毛坯内孔的。一位从太原兵工厂来的老镗工,正用耳朵紧贴着床身,凝神听着钻头旋转和切削时发出的声音,同时用手感受着细微的震动。
“不行,还是抖!”老镗工猛地抬起头,布满红丝的眼睛里透着焦虑,“主轴轴承间隙太大,钻这么长的孔,偏摆控制不住!钻出来的孔是椭的,后面冷锻就全废了!”
老刘急得直搓手:“老师傅,这已经是咱们厂里精度最好的钻床了,刚按您的要求换过轴承,刮研过导轨……”
“不够!远远不够!”老镗工打断他,指着旁边一堆刚钻废的枪管毛坯,“你们看看这内壁!再好的冷锻机也救不回来!做枪管,第一道孔钻不正,后面全是白费劲!”
气氛瞬间凝滞。枪管是枪械的命脉,废品率高就意味着宝贵的钢材和时间被大量浪费,而前线正等着枪!周围的工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聚焦在这小小的角落,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林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晰而沉稳:“老师傅,除了换更好的床子,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哪怕慢一点,费事一点,只要能钻出合格的孔!”
老镗工看着林峰,又看了看那堆废品,沉默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有!土办法!但得有人,有耐心,还得有好钻头!”他走到一台结构更简单、但看起来更笨重的老式台钻旁,拍了拍结实的铸铁基座,“用这个!主轴短,刚性足,震动小!但一次只能钻很短一截,钻一点,退出来清理铁屑,再重新对正、定位、接着钻!一根枪管,得分几十次、甚至上百次才能钻完!钻头要最硬最耐磨的合金钻头,不然几下就磨钝了,歪得更厉害!”
“好!就用这个法子!”林峰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老刘,立刻组织人手!分成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把所有最好的合金钻头集中供应这里!老师傅,请您亲自把关,带几个最细心的徒弟,负责最关键的对正和进给!慢不怕,我们要的是合格的枪管!废品率必须压下来!”
“是!司令!”老刘精神一振,立刻开始点兵点将。很快,几个手脚麻利、眼神专注的年轻工人被挑选出来,在老镗工的严厉注视下,开始进行那枯燥到极致、却又精密到分毫的操作:对准、进刀、钻一小段、退出、清理、冷却、再对准、再进刀……汗水顺着他们的鬓角流下,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稳定而微微颤抖,但每一次下钻都全神贯注。空气中只剩下钻头尖锐的摩擦声和退刀时铁屑掉落的沙沙声。
林峰站在一旁,默默看了一会儿这缓慢却坚定的进程。枪炮厂的其他角落,仿制mg42的冲压件在巨大的压力机下成型,发出沉闷的巨响;迫击炮的炮管在车床上被精细车削出膛线,卷曲的钢屑闪烁着金属光泽;装配线上,工人将一个个部件组装成完整的掷弹筒,敲打声清脆。希望与困难交织,汗水与决心交融,每一件成品的诞生,都浸透着后方工匠们无声的呐喊。
回到指挥部,煤油灯的光晕在简陋的土墙上跳跃。参谋长正伏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前,眉头紧锁,用红蓝铅笔在上面做着标记,旁边堆着新兵营的编制草案和训练计划表,厚厚一摞。政委则拿着刚汇总上来的后勤需求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粮食、被服、药品,当然,还有最刺眼的那一项——武器弹药缺口。
“司令!”参谋长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新兵基础训练已经铺开,但实弹射击……缺口太大。现有的汉阳造、老套筒,加上修复的旧枪,勉强够武装两个营。剩下的,只能轮流用那几挺老机枪练点射了。”他指着地图上一个被重重圈出的点,“鬼子在这个方向的据点最近活动频繁,侦察兵报告有增兵的迹象。我们的时间窗口,恐怕比预想的还要紧。”
政委推了推眼镜,声音沙哑:“粮食还能撑一阵子,但药品,尤其是外伤药,储备见底了。兵工厂那边,掷弹筒和迫击炮的产量上来了,可炮弹……铜壳复装的速度跟不上消耗。赵大锤下午还派人来催,说轧钢厂供应的薄板质量不稳,冲压废品率又上去了,影响机枪机匣的生产。”
林峰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一个环节都在叫苦,每一个环节都亟待解决,却又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卡车厂需要时间调试和投产,有了卡车,后勤补给线和火炮机动性才能有质的飞跃;轧钢厂的麻点问题必须根治,否则枪械生产的根基不稳;枪炮厂那边,老镗工带着人用土办法钻枪管,效率低得可怜,但至少保证了最基本的合格率,这是当前唯一能稳定提供枪管毛坯的途径。
他的脑海中迅速权衡着。系统仓库里那台“高精度轧辊磨床”需要的积分是天文数字,短期内根本无法指望。陈师傅提出的冷却系统改造方案,是轧钢厂唯一的出路,必须不惜代价立刻完成。卡车厂的王工需要的特种橡胶原料,根据地没有,只能冒险通过地下渠道从敌占区搞。至于枪管……他眼前浮现出老镗工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还有那几个年轻工人因长时间专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人力,是目前唯一能压榨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