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的眼神，像两把锋利的解剖刀，试图将林小乐从里到外看得通透。那不再是看一个普通下人的眼神，而是学者遇到了一个超脱常理的悖论，是画家发现了一种前所未见的色彩。
被这样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盯着，林小乐感觉自己仿佛没穿衣服。他知道，这是决定自己能否真正入局的关键时刻。忽悠武猛那种莽夫，靠的是信息差和嘴皮子；但想忽悠唐伯虎这种级别的天才，必须得有理论支撑，得建立一个听上去天衣无缝的“人设”。
“我……究竟是什么人？”林小乐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又带着几分自嘲的笑容，完美地演绎了一个怀才不遇、命运多舛的“非主流”读书人。
“华兄，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人？”他不答反问，将问题抛了回去。
“你懂对联，而且对得刁钻刻薄，说明你通晓文墨。但你又甘愿倒夜香，说明你不在乎世俗眼光。”华安的目光落在他那双因为制作药膏而沾满污渍和烫伤的手上，“你识得草木药性，还能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法子将它们的‘气’与‘油’相融，这又是方士和郎中的手段。一个通文墨、懂方术，却又混迹于最底层的人……你这样的人，我平生未见。”
“那是因为华兄你见到的，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林小乐叹了口气，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开始了他的表演，“而我，师从的却是个‘歪门邪道’的老师。”
“哦？歪门邪道？”华安的兴趣更浓了。
“家师曾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认为，圣贤之言固然重要，但天地万物本身，就是一本更大的书。”林小乐开始将现代科学的理念，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语言包装起来，“他瞧不上那些皓首穷经、只为功名的学问。他带着我游历四方，不读《论语》，却研究水为什么会流、火为什么会烧；不背《诗经》，却观察花鸟鱼虫的习性。他说，这便是‘格物’，格尽天下万物之理，方能‘致知’，得到真正的知识。”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虽然老师是虚构的，但内核却是林小乐身为一个现代人的世界观。
“家师脾气古怪，他教我这些，却不许我参加科举，说那是自寻死路。后来……后来他老人家驾鹤西去，我没了依靠，又没有一技之长，空有这些不被世人认可的‘歪理’，除了卖身做个下人，还能做什么呢？”
说到最后，他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落寞和无奈。
这套说辞，简直是为唐伯虎量身定做的！
唐伯虎自己就是个放浪形骸、不为世俗所容的天才。他最能理解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感。林小乐这番话，瞬间就戳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是同道中人！只是这位“同道”的路子，比自己还要野！
华安眼中的锐利和审视，渐渐化为了然和一丝……同情。
“原来如此。”他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令师想必也是一位惊世骇俗的奇人。”
他不再追问，而是将那管药膏收进怀里，仿佛那不是一管猪油做的东西，而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他拍了拍林小乐的肩膀，语气亲近了不少：“你这个‘格物致知’，有点意思。以后，咱们可以多聊聊。”
说完，他便转身，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溜达着走了。
林小乐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松了口气。
成了！第一步，信任建立！
他揣着那半两银子，心情大好。这下不仅有了启动资金，还成功搭上了主角的线。他感觉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去实现“改善伙食”这个朴素的愿望，一个意想不到的传召，就打乱了他的计划。
来传话的，是华夫人身边的一位管事妈妈，姓刘。刘妈妈平时在下人圈里，也是眼高于顶的存在，可今天她看着林小乐的眼神，却带着几分客气和好奇。
“你就是林小乐？”
“是，是小人。”林小乐赶紧应道。
“夫人要见你，跟我来吧。把你那个……什么神膏，也带上。”刘妈妈吩咐道。
林小乐心中一喜。这么快？看来夏香的“广告效应”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
他连忙跟着刘妈妈，穿过层层庭院，第一次走进了华府的内宅核心区域。这里的景象，与他之前工作的外围简直是两个世界。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熏香，连柱子上的雕花都似乎比别处精致几分。
在一间雅致的花厅里，他见到了传说中的华夫人。
华夫人约莫四十出头，保养得宜，风韵犹存。她正斜倚在软榻上，身边的夏香和另一个丫鬟在为她轻轻捶腿。虽然她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还是让林小乐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奴才林小乐，叩见夫人。”林小乐学着电影里的样子，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
“你就是那个做出驱蚊药膏的下人？”华夫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丝审视。
“回夫人，正是奴才。”
“东西拿上来我看看。”
刘妈妈接过林小乐奉上的竹筒，呈给了华夫人。华夫人接过来，打开闻了闻，眉头微蹙。
“这味道……有些古怪。”
“回夫人，”林小乐赶紧解释，开启了自己的产品推介会模式，“此膏名为‘百草清凉膏’。奴才用的是乡野间的艾草、薄荷等寻常草物，以古法蒸制，取其精华，再用纯净油脂融合而成。虽无名贵药材，但胜在天然纯粹，气味虽冲，驱蚊却有奇效。”
他偷换了概念，把“废油”说成“纯净油脂”，把“地狱难度的化学实验”说成“古法蒸制”，瞬间就高大上了起来。
“夏香已经试过了，确实管用。”华夫人点了点头，又问道，“不止驱蚊，听说涂抹之后，清凉舒爽，还能止痒？”
“是。”林小乐抓住机会，开始拔高产品价值，“夫人明鉴。夏日炎热，蚊虫叮咬，不仅令人烦躁，影响歇息，长此以往，更会损伤肌肤。此膏的薄荷清气，能醒神通窍，缓解暑热烦闷；艾草之性，能祛湿止痒，安神助眠。所以，它不止是驱蚊，更是一剂安神养肤的良方。长期使用，能让夫人的肌肤在夏日里，也保持清爽安宁，不受蚊虫叨扰。”
一番话说得夏香和刘妈妈都愣住了。
一个倒夜香的下人，怎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什么醒神通窍，什么安神养肤，听着比药房里的郎中还能忽悠！
华夫人也被他说得颇为意动。她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容貌和歇息。林小乐这番话，精准地踩中了她的每一个痛点。
她让夏香取来一根银簪，在膏体里轻轻一挑，随即对林小乐道：“你，抬起头来。”
林小乐闻言抬头。
华夫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虽然穿着破烂，但眉目清秀，眼神灵动，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心中便信了三分。
“你倒是生了一张巧嘴。”华夫人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吩咐夏香，“给他试试。”
夏香会意，拿着银簪，将那一点药膏，轻轻地点在了林小乐的太阳穴上。
林小乐心中一万个“卧槽”飘过。
这是……古代版的“产品质检”？怕有毒，先在生产者身上实验？城里人套路真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