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持续。
但这一次的死寂,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它不再是火云邪神降临时的霸道威压,也不是对峙时的凝固窒息。这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一丝茫然的、近乎于虚脱的宁静。
林小乐扶着烧得焦黑的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他几乎要被震碎的五脏六腑,喉咙里满是腥甜的铁锈味。他的大脑依旧像是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滚筒洗衣机,嗡嗡作响,眼前还残留着那道螺旋魔音带来的、斑驳混乱的视觉雪花。
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庭院中央。
那个深不见底的、完美的五指掌印,像是一个神明留在大地上的签名,充满了荒诞而又神圣的美感。它无声地宣告着,刚才那场几乎毁灭一切的战斗,并非幻觉。
废墟之上,那个穿着白色汗衫的身影,正缓缓地走向那些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街坊邻里。
是阿星。
他依旧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得平稳而安详。他身上那层笼罩着的、令人不敢直视的神圣金光已经散去,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邻家青年的普通模样。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林小乐在内,再也无法用“普通”的眼光去看待他。
他走到一个被音波震得七窍流血的大婶身旁,缓缓蹲下,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没有光,没有热,甚至没有任何奇异的现象发生。
但奇迹,就在这平淡无奇的触摸中,发生了。
那个大婶脸上的痛苦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她那因为剧痛而扭曲的五官,渐渐舒展开来。她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随即缓缓睁开,眼中虽然还带着一丝迷茫,但那股撕裂灵魂的剧痛,显然已经消失了。
“我……我这是……?”
阿星没有回答,只是对她温和地笑了笑,然后起身,走向下一个人。
他就像一个最耐心的医生,一个最慈悲的行者,走过这片他曾经想要逃离、此刻却由他亲手拯救的家园,用那双已经能撼动天地的手,去抚平每一个人的伤痛。
林小-乐看着这一幕,心中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
他知道,阿星已经不再是那个偷鸡摸狗、一心只想出人头地的小混混了。他完成了从“人”到“佛”的蜕变。或许,他依旧会笑,会闹,会像个孩子一样喜欢棒棒糖,但他的生命层次,已经截然不同。
“咳咳……小兄弟,扶我一把。”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小乐回过神,发现是包租公。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体却使不上半分力气。他的身下,是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包租婆。
“别动!”林小乐赶紧蹲下,检查了一下二人的伤势。包租婆气息微弱,脸色惨白如纸,显然是内力耗尽又受了魔音重创,已然油尽灯枯。包租公的情况稍好,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没用的……”包租公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老婆子,这次是伤了本源了。那老怪物的‘蛤蟆狮吼功’,专门克制我们这种正宗音波功,我护不住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悲凉。一代宗师,此刻却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这种无力感,比任何伤痛都更折磨人。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是阿星。
他已经治愈了大部分受伤的居民,最后才来到这里。
包租公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感激?是敬畏?还是身为前辈的些许尴尬?
阿星没有说话,他只是依次蹲下,将那双温暖的手,分别放在了包租公和包租婆的丹田之上。
一股平和、温暖、充满了无穷生机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二人的体内。
林小乐在一旁,清晰地看到,包租公那张苍老的脸上,死灰之气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健康的红润。而昏迷中的包租婆,那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呼吸变得平稳而悠长。
这已经不是治疗,而是……创造。是在用自身的生命本源,去弥补、重塑对方已经枯竭的生机!
“不可!阿星!快住手!”包租公脸色大变,他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牢牢固定住,“你这样会耗损你自己的根基!我们这把老骨头,不值得……”
阿星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对他笑了笑。
那笑容,干净、纯粹,就像多年前那个为了保护小女孩,而被小混混打得鼻青脸肿的、傻傻的少年。
看到这个笑容,包租公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了,阿星在报答他们。报答他们之前的出手相救,报答他们用生命为他争取时间,报答他们……没有放弃这个曾经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片刻之后,阿星缓缓收回了手。
包租婆悠悠转醒,她有些茫然地坐起身,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她非但伤势尽复,甚至感觉自己那因为年老而有些衰退的功力,都精进了不少!
“我……”
“龙儿,你醒了。”包租公握住她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无法言说的感激。他们站起身,对着阿星,郑重其事地,深深鞠了一躬。
“大恩不言谢。”
阿星坦然受了这一礼,然后,也对着他们,同样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偿还了养育之恩。
那一躬,偿还了救命之情。
因果,在此圆满。
林小乐在一旁看得鼻子发酸,他觉得,这比任何一场惊天动地的打斗,都更动人心魄。
做完这一切,阿星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巨大的掌印深坑。
坑底,火云邪神,那个曾经让整个武林都为之颤抖的魔头,正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般,呆呆地坐在那里,仰望着天空。
阿星迈开脚步,向着坑边走去。
“喂,阿星哥,”林小乐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你……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是杀?是废?还是像电影里那样,送进精神病院?
阿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放心”。然后,他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了火云邪神的面前。
火云邪神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他见识了那从天而降的一掌,那是他一生都无法企及、甚至无法理解的境界。现在的他,在阿星面前,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沙哑地说道,彻底放弃了抵抗。
阿星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摊开。在他的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五彩斑斓的棒棒糖。
不是林小-乐给他的那一根,而是他自己变出来的,似乎是他用自己纯粹的善念,凝聚而成的实体。
他将那根棒棒糖,递到了火云邪神的面前。
火云邪神愣住了。
他看着那根棒棒糖,又看了看阿星那张真诚的、不带半分嘲讽的脸,脸上的表情,从恐惧,到迷茫,到错愕,最后,化为了一种剧烈的、仿佛积压了几十年的委屈。
“哇——!”
他竟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中,充满了不甘、悔恨、与一种被全世界抛弃后的孤独。他沉迷于武学,杀人无数,只是因为他太孤独了。他想用“天下第一”的名头,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却最终,迷失在了力量之中。
几十年来,所有人都怕他,恨他,想要杀他。
只有眼前这个人,在彻底击败他之后,给了他一颗糖。
就像在对一个迷路的孩子说:别怕,跟我回家。
阿星没有劝慰,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等他哭。
林小乐在坑边,已经彻底看傻了。
“我靠……渡……渡化了?!”他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用棒棒糖渡化终极杀人王?这操作……也太星爷了吧!”
他觉得,自己的脑回路,已经快要跟不上这个世界的画风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场堪称魔幻现实主义的“渡化”仪式上时。林小乐的心头,却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
一股极其细微、却阴冷刺骨的恶意,如同一根看不见的毒针,从极远的地方,一闪而逝!
这股恶意,与火云邪神的狂暴不同,与天残地缺的杀伐也不同。它更像是一条躲在暗中毒蛇,在评估着猎物,充满了算计、贪婪与不甘。
林小乐的瞳孔猛地一缩!
维度干扰者!
他立刻循着那股感觉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猪笼城寨远处,一栋高楼的天台上,一个模糊的黑影,似乎因为被察觉而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消失在了天台的另一侧。
速度之快,让林小-乐那强化过的动态视力,都只捕捉到了一个残影!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