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宝马车带着一道嚣张的弧线，稳稳地停在了“枫林阁”酒吧的门口。
车门打开，小马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他脸上的兴奋和得意，就像是裂痕初现的铁三角被点燃的烟火，毫不掩饰。他一把拽出还处于“角色扮演”状态，满脸惶恐的林小乐，大步流星地就往酒吧里冲。
“豪哥！豪哥！我跟你说，我挖到宝了！”
人未到，声先至。小马哥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瞬间打破了酒吧午后的宁静。
角落的卡座里，宋子豪正慢条斯理地用小勺搅动着杯中的咖啡，他抬起眼，看着自己这个永远像个长不大孩子般的兄弟，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
坐在他对面的谭成，则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看向被小马哥拽在身后的林小乐时，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警惕。在他看来，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穷酸服务员，就像一只苍蝇，嗡嗡地飞进了他们这个密不透风的核心圈子，令人烦躁。
“阿mark，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宋子豪放下咖啡杯，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安稳人心的力量。
“什么大惊小怪？是天大的好事！”小马哥一屁股坐下，将林小乐推到前面，像是在炫耀自己刚买的限量版跑车，“豪哥，阿成，你们都过来看看！这个小子，他叫林小乐，是个天才！绝对的天才！”
林小乐被推得一个踉跄，面对着宋子豪和谭成，尤其是宋子豪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深邃眼眸，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赶紧低下头，摆出一副手足无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模样。
“马哥，您过奖了，我……我就是胡说八道……”
“你给我闭嘴！”小马哥瞪了他一眼，然后兴冲冲地对宋子豪说道，“豪哥，你绝对想不到！我带他去工厂，他一眼就看出了我们那批‘新版’的毛病！纸张！是纸张的问题！他说我们的纸太滑，没有真美金那种韧劲儿！技术老王听了，当场就拍大腿，说我们一直都搞错了方向！”
此话一出，不仅是谭成，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宋子豪，脸色也微微变了。
伪钞的品质，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这次台湾交易的成败关键。任何一点瑕疵，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他们花了无数心血在油墨、模板上，却从未有人从最基础的纸张触感上，提出过如此精准的质疑。
宋子豪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林小乐的身上。那目光如同一把冷静的手术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一遍。
“他怎么会懂这些？”宋子豪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小马哥抢着回答：“他说他以前在老家书店打过工，天天摸纸，摸出来的！这叫什么？这叫实践出真知！天赋异禀！”
谭成在一旁冷笑一声，插话道：“马哥，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一个酒吧服务员，碰巧在书店打过工？这种鬼话你也信？谁知道他是不是条子派来的探子，故意用这种小聪明来接近我们？”
这句话，可谓是诛心之言。
“探子？”小马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谭成的鼻子骂道，“阿成！你说话给老子小心点！我的人，你也敢怀疑？他要真是探子，有这么蠢的探子吗？放着伪钞模板不看，去研究一张纸？！”
“知人知面不知心！”谭成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豪哥，马哥，我们做的是掉脑袋的生意！这个小子来历不明，就凭他几句怪话，马哥你就要把他当成心腹？还要带他去工厂？万一他有问题，我们所有人都得陪他一起死！”
“你他妈……”
“够了！”
宋子豪一声低喝，打断了两个兄弟的争吵。
酒吧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小马哥和谭成都喘着粗气，不再说话，但眼神中的对立，却越发明显。
宋子豪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从头到尾都低着头、浑身微微发抖的林小乐身上。
“你，”他开口道，“抬起头来。”
林小乐身体一僵，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宋子豪的目光。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清澈、惶恐，又带着一丝茫然，就像一个被卷入大佬纷争、吓破了胆的普通人。
“你叫林小乐？”
“是……是，豪哥。”
“除了纸张，你还跟阿mark说了什么？”
“我……我还说了……说了在酒吧里装镜子，可以看到死角……马哥就带我去了工厂，让我……让我帮忙看看工厂里有没有什么地方能用镜子……”林小乐的声音带着颤音，说得断断续续，将事情的经过用最简单、最无害的方式复述了一遍。
宋子豪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看人很准。眼前这个年轻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小人物的卑微和怯懦，那眼神中的恐惧不似作伪。但是，一个如此胆小的人，却能想出那些连小马哥都拍案叫绝的鬼点子……
这种矛盾感，让宋子豪心中生出了一丝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对未知的警惕。
“阿mark，”宋子豪的目光转向小马哥，“我信你的眼光。这个人，可以留下。让他负责工厂的安保改造，薪水按你说的，给经理的三倍。”
听到这话，小马哥脸上立刻多云转晴，而谭成的脸色则更加难看了。
“但是，”宋子豪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严肃，“台湾的生意，他不能去。”
小马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为什么？豪哥，多一个脑子，多一份保障！这小子虽然胆子小，但脑子好使！万一在台湾那边遇到什么突发情况……”
“没有万一！”宋子aho打断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次交易，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不容许任何一点不确定的因素存在。他刚来两天，忠心未定，底细不清，带他去，就是拿大家的命在开玩笑！”
“可他是我的人！我看着他，他能翻出什么浪花？”小马哥也来了火气。
“你看着他？你连自己都看不住！”宋子豪的声音陡然提高，那股久居上位者的威严瞬间爆发出来，“上次在码头跟越南帮火并，是谁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差点被人从背后捅穿了？！要不是兄弟们拉着你，你现在还有命在这里跟我吵？！”
小马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谭成见状，立刻在旁边煽风点火：“是啊马哥，豪哥也是为我们大家好。台湾那边人生地不熟，我们信得过的人手都不够用，再带上这么一个累赘，只会碍手碍脚。”
眼看局面就要陷入僵局，林小乐知道，他必须开口了。再不说话，他这次的险棋，就等于白走了。
他猛地一咬牙，仿佛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对着三位大佬，深深地鞠了一躬。
“豪哥，马哥，成哥，你们……你们别为我吵了。”
他的声音不大，还带着些许颤抖，却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林小乐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的眼睛，用一种近乎自贬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成哥说得对……我就是个累赘，胆子小，又不会打架，去了只会拖大家后腿。我那点小聪明，也就只能……只能用来防防小偷，看看场子，让大家省点心。真要遇到大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更小了，像是自言自语。
“……真要遇到那种……从里面来的背叛，再多的枪，再多的兄弟，恐怕……恐怕也防不住吧？那种事，镜子是照不出来的。”
话音落下。
整个卡座，陷入了一片死寂。
小马哥愣住了，他没想到林小乐会这么说。
谭成的脸色，则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虽然林小乐的话没有指向任何人，但“内部的背叛”这几个字，就像一根毒针，狠狠地刺中了他心中最阴暗的角落。他想反驳，却发现任何反驳，都显得像是在做贼心虚。
而宋子豪，那一直波澜不惊的眼神，在这一刻，终于掀起了一丝真正的波澜。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小乐，然后，目光又若有若无地，从谭成的脸上一扫而过。
“内部的背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