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包玉刚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闪过决断与难以抑制的激动光芒。
他先是拨打了内部电话,声音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略显沙哑:“秀英,你来书房一趟,有要事相商。”
紧接着,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立刻又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管家房的专线,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立刻备车,去请‘百草堂’的陈济棠老先生!无论他现在在做什么,务必用最恭敬的态度将他请到家里来!就说……就说我突发旧疾,心悸不适,急需他老人家前来诊治!”
他刻意模糊了缘由,心中虽因林二的气度与那份汝窑厚礼而信任大增,但此事关乎子嗣传承,干系实在太过重大,他必须请一位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专业人士验证药方,方能彻底安心。
放下电话,包玉刚才仿佛从那种极度的紧张与期盼中稍稍抽离,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带着歉意对林二道:“林先生,万分抱歉!包某绝非信不过你,只是此事……此事于我包家,实在干系太大,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既激动万分又必须极度谨慎的矛盾心情。
林二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他完全理解地点点头:“包爵士不必多言,晚辈完全理解。谨慎是应该的,此乃人之常情,更是对尊夫人身体的负责。”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为严肃,“只是,晚辈还需多嘴一句:还请爵士务必再三嘱咐下去,此事关窍,仅限于您、尊夫人及陈老先生知晓即可。对外,包括对府上其他人,只统一口径说是为尊夫人求取的调理滋补、强身健体的药方,万万不可提及‘生男’或与此相关的任何字眼,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猜测、麻烦甚至非议,于包家声誉和尊夫人休养皆是不利。”
“这是自然!林先生考虑周全,心思缜密,包某明白!定当严守秘密!”包玉刚郑重点头,对林二的周到细致又高看了一分。
不多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包夫人黄秀英款步走入,她身着素雅旗袍,气质温婉,脸上带着些许疑惑。包玉刚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将她引到一旁,压低声音急切地低语了几句。只见包夫人先是一怔,随即脸上迅速飞起红霞,眼神中透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与巨大的期盼,双手不自觉地紧紧绞住了手中的丝帕,心跳都漏了几拍。她强压下激动,安静地站到了丈夫身边,目光却忍不住带着好奇与审视,悄悄地、反复地打量着一旁气度非凡的林二,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端倪。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书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管家恭敬地引着一位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身着灰色传统长衫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便是香港杏林界泰斗陈济棠先生,其家族世代行医,医术精湛,医德高尚,在香港乃至东南亚华人圈都极负盛名。
“包爵士,您身体何处不适?”陈济棠老先生一进门便关切地问道,但见包玉刚虽面色凝重却气息平稳,不似急症,反而屋内气氛有些奇特,还有一位陌生年轻人和包夫人在场,便止住了话头,睿智的目光扫过全场。
“陈老先生,劳您深夜跑这一趟,实在抱歉。”包玉刚上前恭敬迎接,语气诚恳,“并非包某身体有恙,实是内人近来体虚,需长期调理。今日偶得一方,来源特殊,用药颇为奇异,包某心中忐忑,唯恐有差池,特请您这位杏林国手来帮忙参详一二,把把关。”说着,他目光转向林二。
林二会意,从身后助理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个古朴的信封,从中抽出一张宣纸药方,上前几步,双手恭敬地递到陈济棠面前:“有劳陈老先生费心鉴赏。”
陈济棠微微颔首,接过药方,扶了扶老花镜,借着书桌上明亮的台灯灯光,细细观瞧。起初他神色尚算平静,带着专业性的审视,但随着目光逐行下移,他的眉头渐渐蹙起,呼吸似乎也变得略微急促,口中开始不由自主地低声喃喃,仿佛沉浸在了药方的世界里:
“嗯?这……紫河车(胎盘)竟需取头胎男婴者,且需冬至日采,阴干研磨成极细粉……肉苁蓉竟要求百年以上荒漠苦寒之地所产,只取其核心肥厚如膏肓之处……当归须陇西极品‘马尾归’,且要求全归,须、身、尾俱全,各有妙用……菟丝子配伍沙苑子,这比例……七分三厘?竟是如此精妙苛刻!鹿角胶需冬至子时收取的初生茸尖,以山泉水文火熬制,妙啊!妙啊!君臣佐使,搭配得简直是天衣无缝!”
他越看越是激动,手指微微颤抖,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桌面,低声叫绝:“此方构思之精奇诡谲,用药之大胆精准,对药物质地、时令要求之苛刻,君臣佐使搭配之玄妙平衡,老夫行医一生,阅览古籍无数,也前所未见!这绝非寻常滋补之方,其调经理气、暖宫培元、激发先天肾气与生机之效,堪称……堪称神乎其技,鬼斧神工!若是药材俱为真品且年份品相足够,对女子身体乃是天大的滋补造化,说是脱胎换骨、重塑根基也不为过!不知是出自哪位隐世的杏林圣手之手?老夫……老夫真想不顾颜面,拜见请教一番!”
然而,极度的赞叹过后,陈济棠的脸上又迅速浮现出极大的惋惜与无奈之色,他缓缓放下药方,仿佛放下了一件绝世珍宝的残片,摇头叹息,语气沉痛:“只可惜……可惜啊!包爵士,林先生,恕老夫直言,此方虽妙,却近乎于‘传说’了,犹如镜中花,水中月。且不说这百年荒漠肉苁蓉、冬至子时鹿茸尖已是可遇不可求,世间难寻……方中另有两味至关重要的君药——千年首乌与雪山紫芝——老夫只在家族秘传的几本近乎失传的古医籍孤本中见过图形与记载,现实中早已绝迹超过一百五十年不止了!传闻此二物已通灵性,非凡俗可见……若无此二味药为君药引路,统御全局,此方纵然配齐其他辅药,其功效恐怕也十不存一,甚至可能药性难以调和……可惜,实在是可惜!暴殄天物啊!”
包玉刚与林二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光芒。包玉刚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对陈济棠恭敬地表示衷心感谢:“多谢老先生慧眼如炬,指点迷津,解我心中最大疑惑。尽人事,听天命吧。今日劳烦老先生深夜奔波,诊金……”
“哎,包爵士万万不可再提诊金。”陈济棠连忙摆手打断,神情依旧沉浸在对方子的惊叹与巨大的惋惜之中,“老夫痴活数十载,今日能得见此近乎神话的千古奇方,已是天大的机缘,是三生有幸,岂敢再收诊金?折煞老夫了。只是……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眼中带着一丝渺茫的期盼,“若……若他日真有通天之能,侥幸配齐此方……包爵士能否念在老夫一片向医之心,告知一二结果,让老夫也能……开开眼界,死而无憾?”他对那几乎不可能凑齐的药材,依旧存着一丝近乎绝望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