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各户的人闻声陆续走了出来，脸上都带着猜测和些许不安。林彦也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家门口的阴影里，冷眼旁观。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王主任清了清嗓子，走到院子中央，声音沉重地开了口：“各位街坊邻居，静一静！今天下来，是传达市里和街道的一个重要通知。关系到咱们每个人的吃饭问题。”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王主任从干事手里接过一张文件纸，深吸一口气，念道：“根据上级指示，由于全国正在轰轰烈烈地开展大炼钢铁运动，需要集中力量保障工业建设，同时部分地区粮食征收遇到困难，为支援国家建设，共渡难关，现决定，从下个月，也就是6月份开始，对全市居民粮食定量供应标准进行适当下调。”
“下调”两个字像一块冰，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底下立刻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王主任硬着头皮，提高了声量，念出了具体的数字：
“大家安静！听我念完！新的定量标准是：
重体力劳动者：每月定量下调至40-45斤；
轻体力劳动者及机关职员：下调至30-35斤；
一般居民及中学生：下调至25-28斤；
10岁以上未成年人：下调至22-24斤；
6岁至10岁儿童：下调至18-20斤；
3岁至6岁幼儿：下调至12-14斤；
3岁以下婴儿：下调至7-9斤。”
每一个数字念出来，都像一记重锤。怨气瞬间弥漫开来，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人人脸上都是愁云惨雾，怨声载道。
“啥？！才二十多斤？这够吃啥啊！”
“我家孩子正长身体呢！这日子可咋过啊！”
“凭什么呀！我们又不炼钢！为啥扣我们口粮！”
王主任苦口婆心地解释、安抚：“大家静一静！我知道大家困难，我心里也难受！但是同志们，现在国家有困难，咱们要体谅！咱们少吃一口，就能省出更多的粮食和资源去炼钢铁！这是为了咱们的长远考虑！大家要克服一下困难，发扬一下风格，勒紧裤腰带，支援大炼钢！”
然而，这番话在饥饿威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人群中，贾张氏的脸色变得尤其难看，煞白如纸。她心里慌得像揣了只兔子，差点腿一软没站稳，死死抓住了旁边秦淮茹的胳膊，指甲掐得人生疼。
她慌的不是简单的定量下调，而是她家有一个致命的死结——户口！
她自己是老早就从农村过来的，但户口一直没弄进城里，还是农村户口。儿媳妇秦淮茹也是从农村嫁过来的，户口更是妥妥的农村户口。根据那时候“孩子随母”的户口政策，孙子棒梗和孙女小当，这户口也只能跟着秦淮茹落在农村！
这就意味着，他们老贾家，整整五口人里，只有儿子贾东旭一个人是正儿八经的城市户口，能吃上国家发的商品粮定量！
以前定量高的时候，东旭一个月的定量，省着点，再偷偷摸摸花高价买点议价粮或者黑市粮，一家人紧巴巴的也能凑合过。现在这么一猛子下调，东旭那点定量就算全是干的，捏碎了分成五份，那也根本不够塞牙缝的！更何况还有她这个饭量不小的老婆子和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
“农村户口…农村户口在城里没粮本啊…”贾张氏脑子里嗡嗡的，心里一片冰凉，“这…这不是要我们全家的命吗？以后难道真的全靠东旭那点牙缝里省出来的？还是说…要我老婆子带着孙子孙女回农村去讨饭？”
巨大的恐惧和对未来饥肠辘辘的想象，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碗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看到了孙子孙女饿得哇哇大哭的样子，看到了儿子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模样。
王主任看着无法平息的情绪，又强调了几句“要相信国家”、“困难是暂时的”，便带着干事匆匆离开了，留下满院子惶惶不安的人群。
夕阳的余晖照进院子，却再也带不来丝毫暖意。贾张氏瘫坐在门口的马扎上，眼神发直，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以后可怎么活啊……” 粮食定量下调的通知，结合她家独特的户口困境，像一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压在了她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