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计书宝远远看到烈风离开“月屋”时,阿月送他到门口,烈风在门槛处停顿了一下,回头说了句什么,阿月微微睁大眼睛,然后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抹极淡的、真实的讶异,而非一贯的客气微笑。
阿月眼中的青影似乎淡了些。她依然忙碌,挺直的背脊下却少了一些紧绷,多了一些自然的柔韧。
在一次公共集会上,计书宝看到她自然地站在狼部落几位年长妇女身边,低声交流着什么,神色专注而平和,不再是那个努力模仿、小心翼翼的外来者。
也许,烈风那句“给我时间”,真的在酝酿着什么。
但平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计书宝没有忘记岩壁血字中提到的“暗潮”和“误判”。
他开始更隐晦地向苍骨巫师请教关于圣地能量周期性波动的历史记载,以及百年前那场灾难的官方记录(自然是经过删减和美化的版本)。
同时,他通过山鬼沉淀下来的记忆碎片,尝试拼凑关于“冰心草”的线索——那似乎是一种生长在极寒险峻之地的灵草,传说有稳固灵魂、抵御精神侵蚀的奇效,百年前被部落高层因恐惧未知风险而列为禁忌。
离珩的托付也始终压在心头。要帮助狼部落抵御未来的危机,增强自身力量是基础,但了解危机的本质同样关键。“暗潮”是否与侵蚀圣地的力量同源?冰心草是否真的是应对的关键之一?这些问题像谜团一样缠绕着他。
一个月后,狼部落举行秋季大祭,感谢山灵赐予猎物与安宁。
祭祀典礼庄严肃穆,烈风作为守护者主持,阿月以未来主母的身份首次正式出现在狼部落公众面前,她举止得体,神态沉静,赢得了许多部落成员暗自的认可。
典礼后的夜晚,部落举行篝火集会。食物丰盛,歌声粗犷,人们暂时卸下平日的重担,享受难得的欢聚。
计书宝坐在边缘,看着火光映照下的一张张面孔。
烈风坐在主位,身边是苍骨巫师和几位长老,阿月坐在他侧后方稍低的位置,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抬眼看向欢闹的人群,眼中映着跃动的火光。
忽然,烈风站起身,走到场中,拿起一柄装饰着羽毛和骨铃的祭祀短杖。喧闹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望向他。
烈风没有长篇大论,他只是举起短杖,向着圣地山峦的方向,然后又转向河马部落的方向,各自行了一个古老的致敬礼。然后,他看向阿月,声音在静夜中清晰传来:“感谢河马部落的友谊与信任。
自今日起,阿月不仅是我的妻子,亦是狼部落认可的守护者之侣。愿两部落如双月同天,各耀其辉,共守安宁。”
这不是情话,甚至谈不上温情,但却是公开的、正式的认可与定位。
它将阿月从“外来联姻者”提升到了部落权力结构中的一个明确位置。
阿月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她愣了片刻,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按照狼部落的礼仪,向烈风、又向在场的部落众人回礼,姿态依旧端庄,但耳根却微微泛红。
计书宝看到,烈风在说完后,目光与阿月有短暂的接触。那双惯常冰冷的眼睛里,似乎有极细微的波动,像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暗河。
集会继续,气氛更加热烈。计书宝悄然退开,走到远离篝火的僻静处,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和远处圣地沉默的山影。
山鬼执念在他心中泛起一丝宁静的涟漪,仿佛在表示赞许。
(内心)“老鬼,你看到了吗?变化开始了。虽然缓慢,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和未解的谜团……但种子在发芽。烈风在试着打破自己的牢笼,阿月在努力扎根。
而我……”他感受着体内平和的、属于自己的力量,以及与山鬼记忆清晰共存的意识,“我也在成长。摆脱了你的魂体强制牵引,我终于能更清晰地看清自己的路。”
“离珩的托付,圣地的秘密,‘暗潮’的真相,冰心草的传说……还有,帮助眼前这些挣扎着、努力活着、爱着、痛苦着的人们,找到他们各自的‘归处’。”
夜风拂过,带着远山草木的气息和篝火残存的暖意。计书宝握了握拳,目光坚定。
(内心)“路还很长。但下一步,该去探寻‘冰心草’的真相了。百年前的禁忌与误判,或许正是解开当前困局的关键之一。”
他转身,准备返回住处,却看见雷电芽衣不知何时靠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抱着双臂,正静静地看着他。
月光照亮她半边脸庞,那素来冷静的紫罗兰色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慰的神色。
“看来,”她开口,声音平淡,“你总算有点‘守护者’的样子了。”
计书宝微微一愣,随即坦然迎向她的目光。
“只是刚开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