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小时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里漏走了。
绿绒星在最后那点时间里,像一头被逼近的猎人惊动的野兽,皮毛下的肌肉都绷紧了。联盟舰队在轨道上集结,排成松散的防御阵型,炮口全部指向废墟大陆的方向。地面的防空阵列启动了,能量核心嗡嗡作响,充能指示灯从绿跳成黄,再跳成刺眼的红。矮人工匠们连夜给议事厅的外墙加装了厚重的合金板,敲打声叮叮当当响到天亮。
小远站在最高观测塔的平台上,手扶着冰凉的栏杆。风很大,吹得他外套下摆猎猎作响。他盯着头顶那片星空——废墟大陆的方向。那里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如既往的、冷漠闪烁的星辰。
时间到了。
没有预兆,没有光芒,没有空间扭曲的涟漪。
就在“墓碑带”残骸圆环的外侧,那片虚空里,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白点。
不是跃迁出来的,不是飞过来的,就像是有人用极细的笔,在黑色的画布上**点**了一个白色的像素点。然后,那个点开始**扩大**,像一滴浓稠的白色墨水在清水中缓慢晕开,勾勒出轮廓。
那是一艘船。
通体纯白,没有任何接缝、舷窗、推进器喷口或者天线。形状像一个拉长的水滴,又像一枚光滑的、没有尖刺的种子。它静静地悬在那里,比“墓碑带”的残骸环高出几百公里,像一颗陌生的、冰冷的白色月亮。
绿绒星轨道上的联盟舰队瞬间**活了**。所有炮口转动,锁定目标。通讯频道里响起一连串紧张的确认声和能量读数报告。
但那艘白色飞船没有任何反应。它不发光,不发声,也没有能量护盾展开的迹象。它就那么停着,仿佛已经在那里停了一万年。
小远手腕上的通讯器震了。是舰队指挥官的声音:“目标已确认。无主动敌意行为。能量读数……零。是的,零。它像块石头,但我们的扫描波束碰到它的外壳就消失了,反射不回来。要开火试探吗?”
“不。”小远盯着那个白点,“等。”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到一阵**困意**。
不是生理上的疲倦,而是一种突兀的、强制性的精神恍惚。眼皮发沉,视野里的白色飞船开始模糊、重影。他用力摇了摇头,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但困意像潮水,一波接一波涌上来。
观测塔下方,城市里开始响起零星的警报声。通讯频道里传来各处执勤人员的报告:
“指挥中心,我这里……好困……”
“了望塔三号请求换班……撑不住了……”
“妈的,怎么回事,眼睛睁不开了……”
小远咬紧牙关,扶着栏杆勉强站稳。他看见,城市各处的灯火开始**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不是断电,是里面的人睡着了。街道上巡逻的卫兵靠着墙滑坐下去,脑袋耷拉在胸前;工厂里机器还在运转,但操作员趴在控制台上,鼾声通过没关的通讯器传出来;甚至连空中的巡逻飞行器,也开始歪歪扭扭地降低高度,最后迫降在空地上,没了动静。
整个绿绒星,在短短几分钟内,陷入了诡异的、强制性的**沉睡**。
小远是少数还勉强保持清醒的人之一。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泡在粘稠的糖浆里,每转动一个念头都费力。他看见,平台下方的阴影里,一个矮人卫兵靠着墙,已经打起了呼噜,嘴角流下一线口水。
然后,他也**睡着了**。
***
梦是一样的。
没有画面,没有声音,没有颜色。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光滑的、绝对的**纯白**。
小远“站”在这片白色里。他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也看不见脚下有没有地面。他试图走动,但感觉不到腿的移动,也感觉不到空间的推移。他张嘴想喊,没有声音发出来,甚至感觉不到喉咙的震动。
这是一种比黑暗更可怕的虚无。黑暗里至少还有“可能”,还有想象的空间。但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没有差异,没有变化。
绝对的“无”。
然后,连“无”这个概念也开始**模糊**。思维像沙塔一样崩塌,散成最基本的粒子,融入这片白色。自我在溶解,记忆在蒸发,存在本身正在被这片纯白**稀释**。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小远感觉自己左手手腕上,传来一阵**滚烫**的刺痛。
是通讯器。不,是通讯器下面,皮肤上那道很久以前烫伤的旧疤痕。疤痕在发烫,像被烙铁按了一下。
剧痛像一根针,刺破了纯白的梦。
小远猛地**睁开**眼。
他还在观测塔平台上,半边身子靠在栏杆上,口水打湿了外套前襟。天已经亮了,惨白的阳光照在脸上。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被冷汗湿透。
他低头看手腕。旧疤痕红得发亮,像刚烫伤时一样。通讯器屏幕上显示着一行不断闪烁的警告文字:“检测到高强度叙事场干涉……精神防护协议(基础版)已触发……”
是江若雪。她在最后时刻,给所有关键人员的终端紧急安装了基于“心火”余波设计的、最基础的精神防护协议。没想到真的起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