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泼墨般浸染了整个西漠的天空,白日里肆虐的酷热终于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沙砾味道的、干爽的凉意。
队伍在一处巨大的、如同弯月般的沙丘环抱下扎营,篝火跳跃着,成为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温暖而活跃的光源,映照着众人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以及劫后余生的些微恍惚。
熊葵盘腿坐在火边,正用一块细腻的绒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柄乌黑沉重的战锤。
火光在光滑的锤面上流动,仿佛给这凶悍的兵器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哥挑的这锤子真带劲!”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锤柄上简洁的云纹,随手挥舞了两下,带起低沉的风声,
“比那轻飘飘的刀顺手多了,一锤下去,管它什么甲壳硬壳,统统砸个稀巴烂!”
她脸上洋溢着纯粹而满足的笑容,仿佛白日里与沙虫的恶战只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游戏。
林三则蹲在一旁,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他那尊立下汗马功劳的戍土卫原型机。
他用特制的小刷子清理着关节缝隙里的沙尘,用工具微调着盾牌连接处的卡榫,嘴里还不忘调侃:
“是是是,咱们熊女侠以后就是咱们队伍的破城锤了,专治各种不服。”
‘’遇见不开眼的,甭管是人是虫,上去就是一锤,保证世界清净。”
他用力拍了拍戍土卫厚重得如同城墙的肩甲,发出沉闷结实的响声,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真多亏了这大个子,皮实耐操,是个扛揍的好手。就是……太老实巴交了,光会站着挨打,也不会还个手什么的。”
周衍借着篝火稳定而明亮的光线,正伏在一块临时充作桌面的平坦石块上,用炭笔在皮纸上飞快地勾勒、补充着白日里在遗迹中匆忙记录的壁画细节和那些扭曲的赤沙族文字。
闻言,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总是滑落的眼镜,语气带着学者特有的严谨:
“戍土卫的防御能力已然得到了验证,林大人。至于攻击性,这本就是设计初衷的不同,各有侧重。‘’
‘’依我之见,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尽快将其量产,并完善林大人你之前构想的、那个将多种傀儡联系起来的作战体系。”
“我知道,周大人,”
林三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可这荒郊野岭的,要材料没材料,要工坊没工坊,想量产谈何容易……而且,我总觉得,光有戍土卫还不够,还缺点什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营地外那无边的黑暗,远处沙丘的轮廓在微弱的星月光下如同匍匐的巨兽,
“这鬼地方,光是这要命的热和吃人不吐骨头的流沙就够咱们喝一壶了。‘’
‘’要是再碰上个像今天那种,不知道被什么鬼东西影响了、发疯一样扑上来的怪物,光靠硬打硬抗,太吃亏,太被动了。”
一直安静坐在篝火旁阴影里,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云瞎子,忽然动了动。他用那根歪歪扭扭的木杖,轻轻敲了敲身下的沙地,发出几声几不可闻的“噗噗”声,然后用他那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的嗓子,缓缓说道:
“缺什么……问问星星……问问风……它们……知道答案……”
这话如同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周衍眼中的光芒。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小心翼翼地从随身行囊里取出他那套宝贝无比的星象仪和几卷用不知名兽皮制成的、边缘已经磨损的古老星图。
“云前辈所言极是!”他的声音因兴奋而略微拔高,
“夜幕既临,星河璀璨,正是观星定位、揣摩天机的绝佳时机!或许星轨运转之间,便能为我们指明方向,揭示那焚天炉的确切藏身之所!”
他选了一处稍高的沙丘顶端,仔细地将星象仪安置平稳,反复调整着水平。
那星象仪由数个大小不一的青铜圆环精巧地嵌套构成,环身上镶嵌着无数细小的、对应着周天星辰的晶石,在篝火的余光与星月的辉映下,闪烁着微弱而神秘的光芒。
周衍屏息凝神,手指轻柔而精准地拨动着那些冰冷的圆环,仰起头,目光穿透澄澈的夜空。
他对照着那条横贯天际、如梦似幻的璀璨银河,以及周围那些或明亮如钻、或晦暗如尘的星辰,口中低声念诵着复杂的计算口诀和古老的星官名称。
林三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跟着爬上了沙丘顶,饶有兴致地看着周衍摆弄那些在他看来无比精巧又复杂的仪器:
“周大人,您这玩意儿,真能从那满天的、看起来都差不多的亮点里,算出那大炉子具体藏在哪个山旮旯里?”
“星辰运转,看似杂乱,实则自有其亘古不变的规律。”
周衍头也不回,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星空的奥秘之中,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天地万物,气机相连。焚天炉若真如传说中那般,拥有撼动地脉、引燃烈焰的浩瀚伟力,其所在之处,必会扰动一方元气。”
“在天象流转间留下常人难以察觉、却逃不过精密推算与感应的蛛丝马迹。”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计算出的复杂数据,与手中那几张明显年代久远、材质特殊、上面用赤沙族独特符号标注着星位的星图残卷进行仔细比对。
云瞎子不知何时也拄着木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沙丘顶。
他并未去看那精密的星象仪或古老的星图,只是仰着那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干涸河床般的脸,用那双灰蒙蒙的、映不出任何星光月影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浩瀚无垠的星空。
她仿佛在侧耳倾听,倾听那来自宇宙深处、唯有他才能感知的、玄妙而悠远的低语与启示。
时间在寂静的推算与感知中缓缓流逝。
篝火在下方噼啪作响,熊葵擦拭战锤的沙沙声,敖雨薇轻声哼唱的、带着北海韵调的小曲,以及陆无言偶尔巡视营地时轻微的脚步声,构成了这寂静夜晚的背景音。
忽然,周衍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喜悦的低呼:
“找到了!”
他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重重地点在星图的一个角落。
那里,用赤沙族那种如同火焰跳跃般的古老文字,标注着一个扭曲的、仿佛烈焰升腾形态的特殊符号,
“结合星象仪的精密测算,还有这几卷赤沙族秘传星图的交叉印证,焚天炉的核心区域,应该就在西南方向,距离此地约八百里外,那片被称为赤炎魔山的山脉深处!误差……绝不会超过百里!”
“赤炎魔山……”
林三凑过去,眯着眼看了看那抽象而狂野的火焰符号,又抬头望了望西南方那片在浓稠夜色下更显黝黑、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的天际线,
“光听这名字,就知道肯定不是个风景优美、适合踏青的好地方。”
云瞎子微微颔首,他那空洞的目光依旧望着星空,沙哑地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星辉所指……确是魔山……赤炎之眼……在其中跳动……不安……躁动……但你们看那星光边缘……缠绕着……黑红色的煞气……如同跗骨之蛆……不祥……大不祥……”
陆无言不知何时也已悄然站在一旁,她清冷的目光扫过那标注明确的星图,又投向西南方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目标既已明确,接下来便是路线。周先生,通往赤炎魔山,有哪几条路可选?利弊如何?”
周衍立刻收敛了兴奋的情绪,将西漠全域地图在沙地上铺开,就着篝火和星光,手指在上面清晰有力地比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