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里头，日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推着，一点点往前碾。不再是吃了睡、睡了打、打了再四处找食吃的死循环。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字，像开春后冻土下钻出来的草芽，细看不着，但踩上去，就能感觉到底下那点不一样的韧劲儿。
最显眼的变化，是石台边上多了块平整的大青石板。虎君让熊大力从山沟里吭哧吭哧扛回来的。石板上没刻字，光溜溜的，但用处大了去了。每天早上，太阳刚冒头，狼王就会叼着一块尖石头，在石板左上角划拉一道痕。划满了七道，就在下面再划一道短的，表示过去了一个“七日轮”。
就这么个简单的玩意儿，却让坳里所有妖第一次对“时间”有了个模糊的概念。知道啥时候该集体去吐纳日月精华，啥时候轮到自己巡逻，啥时候能分到小参那边新熬出来的、味道古怪却真能恢复精神的药汤。不再是浑浑噩噩地过。
这叫“规矩”，苍松老爷子捋着气须说的。有了规矩，事儿才能不乱。
规矩还不止这一样。虎君把缴获的那些破烂刀剑、皮甲，挑还能用的，让手巧点的狼妖试着修补改造。修不好的，就扔进新垒的一个石头坑里，熊大力抡着石头锤子咣咣咣地砸，准备熔了做箭头或者修补坳口的木栅栏。废物利用，这是虎君从人族那儿学来的词儿，他觉得挺好。
肉食的分配也有了新章法。不再是抢到就吃，或者虎君随手赏。由狼王大致记着数，按巡逻、干活、还有上次打架受的伤来分。干的多的、伤得重的，能多分点好的。虽然还是粗糙，经常为了一块肉的大小吵吵嚷嚷，但至少有个由头了，不像以前全看谁爪子快。熊大力因为力气大、干活猛，经常能多分到一大块带骨髓的腿骨，乐得他见牙不见眼。
小参的药圃更是成了坳里的“精贵地”。那几株月露草居然真的提前成熟了，叶片肥厚，银光流淌，夜里能自己发出朦朦的光。小参宝贝得什么似的，只舍得摘了两片最老的叶子，配上一点赤阳果的嫩苗和几颗最低阶的内丹粉末，熬了一锅稠糊糊的药膏。
第一个试药的是那头受伤的老狼。药膏敷上去，清清凉凉，伤口收口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老狼激动得独眼里都是泪，呜呜咽咽地蹭小参的“腿”（其实是根须），吓得小参差点又钻回土里。但这成功，让所有妖都亲眼看到了“药”的好处。现在谁受了点皮外伤，都知道颠颠地跑来找小参讨点草叶汁了。
小参自己也抖起来了，虽然胆子还是小，但指挥起那几个来帮忙的新妖拔草捉虫，居然也有了几分底气。他甚至开始拿着木炭，在一块小石板上歪歪扭扭地画那些草药的样子，琢磨着怎么才能种得更好。这大概算是…最原始的“学问”了？
就连最不讲究的熊大力，现在打完架或者干完粗活，也知道跑到小溪边，胡乱扒拉几下皮毛，把血污和泥巴冲掉。虽然还是邋遢，但比之前一身血垢招苍蝇强多了。这是玄影冷着脸要求的，说是味道太冲，影响她潜伏。熊大力怕她，只好照做。
这些变化，零零碎碎，看起来都不起眼。但聚在一起，却让黑风坳慢慢褪去了一点那种纯粹野性的蛮荒气息，多了一点…秩序，一点朝着某个方向努力的劲头。
虎君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心里头那点关于“妖族该怎么活”的模糊念头，渐渐清楚了些。不是学人族那套虚头巴脑的礼法规矩，而是得有自己的活法，能让大伙儿抱成团、活得更好、更能打的活法。
他甚至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该把那些呼吸法和锤炼动作，让练得最好的狼王和熊大力，定期给新来的妖们演示讲解一下？光靠看，好多笨家伙根本学不会。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最粗糙的“传授”了吧？
文明的微光，就在这点点滴滴的尝试和模仿中，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亮了起来。
然而，这光能照多远，能亮多久，谁心里都没底。
虎君自己，也越来越少趴在那石台上打盹了。他时常盯着那块能吸光的古怪龟甲出神，一盯就是大半天。苍松老爷子关于“先天灵物”和“归寂虚无”的猜测，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生了根。
这东西，如果真的那么厉害，能不能…成为黑风坳真正的根基？而不是现在这样，东拼西凑，艰难求生。
他尝试过好几次，用各种方法试探那龟甲。注入更多的纯阳之力，结果依旧是泥牛入海。用爪子划，留不下半点白印。把它放在月光下、阳光下，甚至偷偷放在一小堆灰白物质旁边…它都毫无反应，永远那么死寂，那么“空”。
但它偏偏又能实实在在地吸收一切靠近的能量。
这东西，到底怎么用？
挫败感一点点积累。明明可能抱着个天大的宝贝，却根本不知道怎么打开盒子。
更让他心烦的是，玄影这几天外出侦查带回来的消息。她发现了几处极其隐蔽的窥探痕迹，手法和之前那批专业的偷袭者很像，但更小心，更难以追踪。对方似乎也在调整策略，从直接的挑衅，变成了更耐心、更阴冷的观察。
就像毒蛇缩回了草丛，等待着最佳时机。
这种无形的压力，比明刀明枪的打上门更让人窒息。
这天夜里，虎君又一次将灵觉沉入大地，一方面感知地脉，警惕可能的潜入，另一方面，也是想借着与大地的联系，平复焦躁的心绪。
当他的灵觉如同以往一样，漫过那片存放着暗金骨片和灰白物质的区域时，那种熟悉的“污染躁动”与“死寂空无”的对比感再次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