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将一叠漕帮账册推到展昭面前:“展护卫,这三处码头吞吐量的数字不对。九月分明是漕运旺季,但记载的货船数量比八月还少两成——除非九月太湖发了大洪水,可气象记录是晴天。”
展昭扫了一眼账册,目光却落在她手边一张小纸条上——上面用密语写着一串人名,旁边标注着金银数目。
“这是什么?”他手指点向纸条。
“哦,漕帮几位堂主的‘价码’。”雨墨神色自若,“陈长老给的。他说若能用钱稳住其中三个,清洗时能少流一半血。”
展昭眉头锁紧:“用钱收买?这是江湖手段,不是官府办案该用的。”
“那展护卫觉得该用什么?”雨墨抬头,眼神清亮,“派兵强攻?漕帮七堂三千弟子,在码头打起来,伤及无辜百姓、毁坏漕船货物,这损失谁担?还是说,”她微微歪头,“展护卫觉得,江湖人的命和血,比银子更不值钱?”
展昭沉默片刻:“包大人以清廉立身,若知你用钱……”
“义父知道。”雨墨打断,“义父说:‘水至清则无鱼。有时浊一杯水,是为保住一池清。’”她收起纸条,“展护卫,你是剑,剑讲锋芒,讲正气。但有些事,光靠剑锋不够,得靠算珠——算利弊,算得失,算怎样用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公道。”
她抱起账册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对了,陈长老还说,那三位堂主里有一个,他女儿被辽人扣在幽州。我们给的银子,他会用来赎人——这笔账,展护卫算它是‘收买’,还是‘救人’?”
展昭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听见自己对公孙策说:“雨墨姑娘……心思太活。”
公孙策正在整理密信,头也不抬:“活才好啊。这局棋里,你和包大人是车马炮,横冲直撞。我和她,是士相卒,得会拐弯,会填缝,会做那些你们做不了的事。”
展昭握了握剑柄:“但她用的手段……”
“有效吗?”公孙策抬头。
“……有效。”
“那就够了。”公孙策笑,“展护卫,你信不信,若有一日雨墨真要用‘不正当手段’害人,第一个拔剑拦她的,会是她自己。”
展昭不解。
“因为她心里那杆秤,比谁都严。”公孙策轻声道,“她只是比你更早明白:这世上的公道,有时候得先弄脏手,才捧得起来。”
三日后,林晚儿“病倒”——高烧不退,说明话。唐青竹诊脉后神色凝重:“是‘三日寒’,辽国暗探常用的控制手段。若没有对症解药,三日后寒气攻心,会衰竭而死。”
雨墨脸色发白:“能配解药吗?”
“需要一味‘火蟾酥’,江南没有,只辽国边境的火山温泉附近产。”唐青竹顿了顿,“萧元启这是在逼她——要么继续为他卖命拿解药,要么死。”
当夜,雨墨敲开展昭房门。
“展护卫,我需要你帮我抓一个人。”她开门见山,“漕帮副帮主刘魁——他虽投靠辽人,但贪生怕死。他知道萧元启在苏州的一个秘密药库,里面可能有‘火蟾酥’。”
展昭摇头:“刘魁已被收监,三日后开审。此时动他,违反律法。”
“等三日后,晚儿就死了!”
“那也不能私刑逼供。”展昭语气坚决,“包大人最重程序正义。你若私自动刑,与辽人何异?”
雨墨气得笑出来:“程序正义?展昭,晚儿才十七岁!她被辽人下毒控制,现在快死了!你跟我讲程序?!”
她上前一步,仰头盯着他:“我算看明白了,你们这些大侠,满口仁义道德,其实最是冷酷——为了自己的‘原则’,可以眼睁睁看无辜的人去死!”
展昭下颌绷紧:“我并非见死不救,但方法……”
“你的方法就是等!等审批!等程序!等一切都‘合乎规矩’!”雨墨眼中泛红,“可这世上的恶人,会等你规矩完了再作恶吗?辽国的刀,会等你升堂问案再砍下来吗?”
她转身就走,到门口时停住,声音发颤:“展昭,我爹娘死的时候,那些辽兵也没讲‘规矩’。他们讲的是谁刀快,谁心狠。”
“所以你就学他们?”
雨墨猛地回头:“我学的是怎么在不讲规矩的世道里,保住想保住的人!”她深吸一口气,“你不帮,我自己去。”
“你武功不够,那是死路。”
“那也比站着等别人死强。”
展昭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忽然想起公孙策的话:“她心里那杆秤,比谁都严。”
他闭了闭眼,抓起剑。
“我带你去。但有个条件——只逼问,不动刑。若问不出,立刻撤。”
雨墨怔住,随即点头。
那一夜,他们潜入州衙大牢。展昭打晕狱卒时,雨墨已撬开刘魁的牢门——用一根特制的铁丝,手法熟练得让展昭心惊。
刘魁果然贪生怕死,三两下就吐露了药库位置。展昭按约定,未伤他分毫,只将他打昏放回牢房。
拿到火蟾酥回程的马车上,两人一路无言。
快到驿馆时,雨墨忽然轻声说:“谢谢。”
展昭看着窗外夜色:“仅此一次。”
“知道。”雨墨低头摆弄装火蟾酥的玉盒,“我也……不喜欢这样。但有时候,没得选。”
展昭转头看她。月光透过车帘缝隙,照在她安静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子。那一刻,她不像那个心思缜密、手段灵活的文书,倒像个迷茫的普通姑娘。
“你爹娘……”他迟疑着开口。
“死在雍熙三年的辽军劫掠。”雨墨声音很轻,“那时我六岁,躲在水缸里,听外面惨叫、哭喊、马蹄声……后来没声音了,我爬出来,看见满地都是……血。”
她顿了顿:“是义父路过,把我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他当时还是县令,为给我爹娘和全村人讨公道,上书弹劾边将玩忽职守,结果被贬到更偏远的县。但他没后悔过。”
她看向展昭:“义父教会我一件事:公道不是等来的,是争来的。而争,就得有争的方法——清流有清流的奏章,江湖有江湖的刀剑,而我……”
她举起手腕上的算珠:“我有我的算盘。也许不光彩,也许不合规矩,但能救人,能护住想护的,就够了。”
展昭沉默良久。
“下次……”他缓缓道,“若再有这样的事,先告诉我。我陪你一起‘不规矩’——总好过你一个人冒险。”
雨墨怔住,随即嘴角弯起一点点弧度。
“展护卫,你这是……妥协了?”
“是监督。”展昭别过脸,“免得你越界太多,回不了头。”
马车停下。两人下车时,雨墨忽然拉住他袖子。
“展昭。”
“嗯?”
“其实你今晚……挺帅的。”她说完,转身就跑进驿馆,耳根微红。
展昭站在原地,半晌,抬手摸了摸鼻梁。
林晚儿服下解药后,高烧渐退。第三日清晨,她醒来,看见雨墨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湿毛巾。
她轻轻起身,从妆盒底层取出青玉镯,走到院中井边。
就在她要将其扔下时,身后传来声音:“那是你娘留给你的?”
林晚儿一惊回头。包拯站在廊下,晨光中,他额间月牙痕泛着淡淡金光。
“大人……”她慌乱将镯子藏到身后。
包拯缓步走近:“雨墨说,你娘最爱给你梳头,用一支玉簪。那簪子,是不是和这镯子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