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喉窒松弦
“走…走了?”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沙哑的气音。仿佛直到此刻,那根自后土现身起就死死扼住他咽喉的无形弦索,才骤然松开。
他猛吸了三口气。第一口,胸膛剧烈起伏,却只吸入些许,带着尘土与青草气息的微凉空气灌入肺叶,驱散了些许窒闷。第二口,气息稍顺,喉间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铁锈味开始缓缓消散。
第三口,气息终于绵长,四肢百骸里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带来了酥麻的暖意。
他侧耳倾听。篱笆外,那无所不在、沉浑厚重如整片大地倾轧而下的煞气威压,正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院落角落,那只盛满井水的陶瓮,方才在水面剧烈起伏、咕嘟作响,仿佛瓮底有泉眼喷涌,此刻也终于恢复了平静,水面如镜,倒映着一角蓝天和几缕流云。
心神稍定,方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一幕,与记忆中的另一幅画面,不由自主地重叠对比。
那是许久之前,妖皇帝俊、东皇太一率领麾下妖圣,降临这小小院落的情景。周天星斗幡旗招展,璀璨星辉凝结成横跨天际的金色桥拱,光华灼目,几乎要刺瞎双眼;混沌钟虚影高悬,钟波无声荡开,却直击魂魄深处,让人神魂欲裂,那种窒息般的压迫感,仿佛置身深海之底,承受着万钧水压,连思维都要凝固。
而今日的后土,孤身一人,素衣赤足。问罢所求,得授法门,便干脆利落地叩拜离去,没有半分迟疑,没有一丝纠缠,更无任何以势压人或隐含威胁的举动。对比之下,竟是这般……爽利痛快。
“巫族……倒是爽快。”陈安抬手,用沾着泥污的袖口胡乱抹去额角、鬓边不知是冷汗还是溅上的泥星,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有后怕,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轻松,或许,还夹杂着一点点对这般干脆作风的复杂感慨。
他撑着门板,想要站起,腿脚却还有些发软。索性就着坐姿,向后仰靠,望着头顶被篱笆和柳枝分割成碎片的天空,长长地、无声地,又吐出了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
就在这时,篱笆边,那株见证了两次不寻常“拜访”的歪脖子柳,无风自动,枝条轻轻颤了颤。枝叶上,那些由熔金锁链消散后重归原位的玄奥金纹,似乎比以往更加明亮深邃了些许,如水波般流转不定,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复杂而晦涩的符印轮廓,一闪即逝。
那符印的形态,古朴苍劲,仿佛蕴含着“劫数”、“延缓”、“变数”的古老真意。
陈安对此毫无所觉。
他更不知道,后土方才那庄重至诚、连通地道本源的三记叩首,那将“巫族永念”图腾烙入地脉的举动,已在无形无相间,于天道既定、煞气翻涌的巫族量劫杀局之中,投下了一枚谁也无法预料其轨迹的……
逆天改命的盘古火种。
火种已埋,只待风云际会,便可燃起滔天烈焰,照亮那血色的未来,抑或,将其彻底焚烧成另一种模样。
柳枝复归静止,唯有叶尖一滴新凝结的露珠,不堪重负,悄然滴落,渗入下方泥土,了无痕迹。
院落之中,唯余一片暴风雨过后般的、疲惫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