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病——多么带着偏见与无知的词。
在这个年代,“疯了”不是病,是耻辱;不是病人,是被遗弃的人。
“几位同志,你们还是先镇上吧,今天让你们看笑话了。”村长叹了一声,看了眼屋里躺着的人,“让他歇会儿,也算太平一会儿。”
告别了村长和芳芳,我们三人踏上了回城关镇的路。
三辆老式自行车哐哐作响,在起伏的乡间小路上缓慢前行。夕阳还未完全坠下山头,但天边的云霞已经染上了淡淡的橘红与粉紫。
一路上,三人都没怎么说话。
回到城关镇卫生所时,我们刚推车进院,在通往办公室的窄道上,迎面碰上了李诚。
“三位同志回来了?”他笑着向我们打招呼,目光一扫,眉头一挑,“怎么一个个都蔫了似的,累了?”
“今天去石羊村做宣讲了,刚回来。”郭蓉蓉说着,拍了拍腿上的土。
“哦?小棠同志也去了?第一天的感受怎么样?”李诚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还没开口,玉琴便先替我答了:“小棠懂得多,村民们听得都可认真了,连村长都说她讲得清楚。”
“不错啊。”李诚微微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鼓励,“一会儿记得把宣讲会的报告写了,交给所里档案室归档。”
回到宣传组的办公室,旧木门吱呀一响推开,桌上放着今天还没整理完的资料。
刚坐下,我转头问:“还要写报告吗?”
郭蓉蓉正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纸,递给我:“对啊,每次宣讲完都得写。不光是咱组留底,还得送去镇里开会时统一汇报。”
我接过纸张,纸面泛黄,粗糙的毛边一看就知道是老式浆糊纸,上头已经预印好了“城关镇人民卫生所 宣传工作记录表”几个红字,左上角还有半褪色的红章,印得有些歪。
我皱着眉盯着纸看了半天。
老天爷啊,我这字哪里能见人?
无奈,我提起笔,只能把今天看到的、讲过的,一条一条往上填。
可写着写着,我心里就忍不住又浮现起陈叔家的情景。
“刚刚陈叔他儿子……真的是疯了吗?”郭蓉蓉坐到我旁边,小声问。
我放下笔,摇了摇头:“不是疯病,是精神病。”
“精神病?”她眉头微蹙,“那是什么?”
“是种需要治疗的病,不是中邪,也不是发疯。”我尽量解释得清楚些,“可能是情绪、神经、甚至脑化学的问题,得有人长期照顾,也得系统治疗。可惜现在很多地方都不当回事。”
她听得认真,脸上多了几分沉思。
天黑得快,下班铃声一响,大家陆续收拾回宿舍。
洗完脸、换了睡衣,我刚躺上床打算歇一会儿,宿舍门却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打开门,是郭蓉蓉。
她没等我问话,开门见山地说:“我想好了。”
我愣住。
“我要当医生。”她咬字格外清晰,一字一句说得坚定,“我要当精神病人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