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城外围,某个连名字都已被遗忘的荒芜聚集地。
与其说是聚集地,不如说是一小撮幸存者在几幢相对完好的废墟房屋周围,用残砖碎瓦和锈蚀铁皮勉强圈出来的一块苟延残喘之地。低矮的围墙形同虚设,街道是坑洼的土路,被风沙和偶尔的雨水搅成深浅不一的泥泞。几缕炊烟从歪斜的烟囱里冒出,很快就被旷野来的风吹散,带不起多少生气。
刘乐披着那身万年不变的破旧斗篷,银发被仔细藏在兜帽下,暗红的瞳孔扫过街边寥寥无几、面目麻木的摊贩。他在用最后一点从变异野狼身上剔下的、相对完好的肉块,交换一些必需品——主要是粗糙提炼的盐块,还有一些坚韧的缝合线和防水布。光族的追杀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落下,他必须确保身上随时有能支撑荒野生存的基础物资。
街上人不多,二三十个,多是些气息微弱、眼神警惕的普通人或低阶进化者,在有限的几个以物易物的摊点前徘徊、低声讨价还价,每个人都带着末世特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戒备。
完成交易,刘乐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街边一个半截埋入土里、表面被磨得光滑的石墩旁,坐了下来。从怀里摸出那根皱巴巴的香烟,点燃,叼在嘴边。另一只手,则把玩着刚才用一小块肉额外换来的“玩意儿”——一个巴掌大小、锈迹斑斑、外壳坑坑洼洼的金属盒子,依稀能看出是个旧时代的便携式音乐播放器,电池已经发霉,更像块废铁。
他试着按动盒子上那几个模糊不清的按钮,没有任何反应。晃了晃,里面传来零件松动的哗啦声。他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玩具”的罢工有些不满。
然后,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盒子顶部。
“呗北……”
一个模糊、失真、带着强烈电流杂音,但依稀能辨是某个年轻女声的短促音节,突然从盒子的扬声器孔里蹦了出来。
刘乐一愣,暗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罕见的、近乎孩童般的好奇。他又试着按按钮,还是没反应。于是,他又拍了一下。
“呗北……”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短促,仿佛这个盒子只会说这两个字。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一阵低沉、不同于风啸的嗡鸣。
聚集地里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天际远处,一个流线型、泛着冰冷银白色金属光泽、大小近似旧时代公交车的梭形飞行器,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逼近。它悄无声息,底部偶尔有幽蓝色的光晕闪烁,带着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科技感与压迫感。
光族!
恐慌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在聚集地里荡开。摊贩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行人脸色煞白地寻找掩体,几个低阶进化者更是浑身绷紧,大气不敢出。在普通幸存者和低阶进化者眼中,这种飞行器往往意味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与随之而来的……毁灭。
刘乐也抬头看了一眼,暗红的瞳孔中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这么快就来了么?
但他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飞鸟。他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手中那个破旧的音乐盒子,仿佛那是此刻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他伸出手,又拍了一下盒子。
这一次,盒子在“呗北”之后,竟像是被拍通了某根锈蚀的神经,断断续续、杂音刺耳地,唱出了一句扭曲的歌词:
“迎…面走来的你…让我如此…蠢蠢欲动……”
刘乐拿着盒子的手微微一顿,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银白色飞行器悬停在聚集地上空,缓缓降落,卷起漫天尘土。舱门无声滑开,一队人影鱼贯而出。
整整十二人。
十人清一色身着银白色制式轻甲,气息凝实,皆是二阶巅峰,动作整齐划一,眼神锐利而冷漠,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
为首的两人,却格外引人注目。
一人身形高瘦,覆盖着更加精致的银白甲胄,关节处有微光流动,脸上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战术目镜,但刘乐瞬间认出了那股气息——正是在喀城空间碎片内,被他刺伤双眼、队员全灭,名为“辉光”的光族代理人!此刻他脸上戴着特制的护目镜,遮住了双眼,但那股刻骨的怨毒与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另一人,刘乐更是熟悉到骨髓都在发寒——光奴7-42!那个在华亭郊外首次将他时间系的秘密暴露,将他送入锈城地狱、经历了三十日灵魂剥离的元凶之一!依旧是那副冰冷的、仿佛没有人类情感的模样,只是气息比当初更加深沉可怕,显然这些年来也未曾停滞。
这十二人一出现,目光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慌乱的人群,瞬间就锁定了街道尽头,那个坐在石墩上、对降临的飞船和肃杀的队伍恍若未闻,依旧低着头专心捣鼓一个破盒子的孤影。
不屑,鄙夷,以及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在代理人“辉光”和光奴7-42眼中闪过。就为了这么个邋遢、落魄、甚至在玩破烂,有些神经质的虫子,需要出动他们两大三阶精锐带队?
“辉光”嘴角扯起一抹狞笑,挥了挥手。十二人迈着整齐而充满压迫感的步伐,穿过自动分开、瑟瑟发抖的人群,径直朝着刘乐所在的方向走去。
刘乐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又拍了一下盒子。
盒子顽强地、破锣嗓子般地继续唱,杂音更大:
“再多看一眼…就会爆炸…再靠近…点…融化……”
“北鼻…北……”
光族队伍走到距离刘乐约二十米处,停住了脚步。这个距离,对于三阶进化者而言,已是瞬息即至的致命范围。十名二阶队员扇形散开,隐隐形成包围。代理人“辉光”和光奴7-42站在最前,如同看待一只待宰的羔羊。
刘乐终于停下了拍打盒子的动作。他缓缓抬起头,暗红色的瞳孔,如同两潭凝结的血,越过二十米的距离,平静地看向这支足以在任何型聚集地掀起腥风血雨的杀戮小队。
他先是,又轻轻地拍了一下盒子。
盒子用尽最后力气,发出断续的、跑调跑到天边去的嘶吼:
“第一次呀…变成这样的我……”
“不管我怎么…去…否认……”
“鸡……你……”
然后,刘乐将那个终于彻底沉默、只剩电流嗡嗡声的破盒子,随手放在身边的石墩上。
他罕见地,在敌人面前,主动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沙和压抑的空气。他没有看那个曾带给他无尽痛苦的光奴7-42,而是将目光定格在戴着护目镜的代理人“辉光”身上,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你……”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然后轻轻吐出几个字,
“很像一位故人。”
这句话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
“故人”二字,尤其是从刘乐口中说出,落在“辉光”耳中,不啻于最恶毒的嘲讽和最彻底的羞辱!瞬间引爆了所有压制许久的暴怒与癫狂!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