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澜问了一个她提纲上有,但原本不确定对方是否会深入回答的问题:“乔先生,我们每个人都可能经历人生的‘至暗时刻’。您是否愿意分享一下,在那样的时候,是什么支撑您走过来的?或者,您如何看待‘痛苦’的价值?”
录音棚里异常安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灯光下,乔卫东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清晰。他沉默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至暗时刻……每个人都有。支撑我的,可能是一种‘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不甘心让那些看笑话的人得逞,更不甘心……对不起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至于痛苦……它像一把极其锋利的刻刀。
用它来雕刻自己,可能会鲜血淋漓,但也能雕琢出独一无二的形状和纹路。但如果只用它来伤害自己或他人,那就浪费了这份尖锐。”
他收回目光,看向诺澜,眼神复杂:“痛苦本身没有价值。有价值的是,你选择如何面对痛苦,如何从痛苦的灰烬里,找到还能发光的余温,哪怕只有一点点,然后用它去温暖自己,或者……如果可以,去温暖别人。”
这番话,彻底击穿了诺澜作为主持人的职业外壳。她忘了下一个预设的问题是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眼前这个男人。
他不再是那个标签化的商业巨子,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经历过淬炼、内心有着深沉湖泊和坚韧内核的复杂个体。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话语里那“温暖别人”的所指,或许就包括了公寓里的朋友们,包括了羽墨的基金会,包括了宛瑜的画廊……包括了许多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的细节。
访谈的时间不知不觉走到了尾声。诺澜按照流程,问了最后一个常规问题:“乔先生,如果让您对正在收听节目的、那些可能也在生活中面临各种选择和压力的年轻人说一句话,您会说什么?”
乔卫东思考了几秒,然后对着麦克风,清晰而有力地说:“保护好你心里那团火。那团对美好的向往,对真相的探求,对善意的坚持。外面的世界风很大,雨很冷,可能会一次次想把它扑灭。
但只要你心里那团火不灭,你就永远有重新照亮前路、温暖自己和同伴的可能。”
访谈结束。诺澜按下停止键,录音棚里陷入一片真正的寂静。刚才一个多小时的思想碰撞和情感流动,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微热的涟漪。
诺澜率先站起身,伸出手,声音有些微哑:“乔先生,非常感谢。这不仅仅是一次成功的专访,对我个人而言,也是一次受益匪浅的对话。”
乔卫东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是你的问题问得好,引导了这次对话的深度。你很优秀,诺澜。”
简单的夸奖,却让诺澜耳根有些发热。她松开手,开始整理设备,却发现自己的指尖还有些微微的颤抖,是精神高度集中和情绪激荡后的余波。
“我送您出去。”她说。
两人走出录音棚,穿过寂静无人的走廊,走向电梯。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那个王总监……”乔卫东忽然开口,语气随意,“需要我让助理跟你们台长打个招呼吗?”
诺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指刚才的插曲。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自尊心泛起的小小涟漪。
她停下脚步,看着乔卫东,认真地说:“乔先生,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我可以自己处理。在这个行业里,有些仗,需要自己打,才能赢得真正的尊重和空间。”
乔卫东闻言,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你说得对。我尊重你的选择。”
电梯来了。两人走进去,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刚才在录音棚里那种深入交谈后的特殊亲近感,在沉默中悄然发酵。
“其实,”诺澜看着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字,轻声说,“您最后说的那句话,‘保护好心里那团火’,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刚入行的时候,也有过这样一团火。
只是这些年,忙着适应环境,应付琐事,好像……没那么经常去感受它了。”
“火苗有时候会被灰烬盖住,”乔卫东的声音在电梯里显得格外清晰,“但只要没彻底熄灭,拨一拨,总能重新燃起来的。你的那团火,今晚我就看到了,很亮。”
诺澜心头一震,转头看向他。电梯里的光线昏暗,他的眼睛却像深潭,映着点点微光。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这静谧的、下落的空间里,悄然滋生。不是强烈的爱慕,而是一种深刻的理解、欣赏和灵魂层面的吸引。
电梯到达一楼。“叮”的一声轻响,门开了。外面大厅的灯光流泻进来。
乔卫东绅士地示意诺澜先出。走到大楼门口,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诺澜从刚才那种微醺般的精神状态中清醒了几分。
司机的车已经等在路边。
“今晚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乔卫东对她点点头,准备上车。
“乔先生,”诺澜忽然叫住他,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u盘,“这是今晚访谈的原始录音备份,未经任何剪辑。或许……您会想留一份。”
乔卫东接过u盘,指尖不经意碰到了诺澜的,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
“谢谢。”他将u盘握在手心,“那么,晚安,诺澜。”
“晚安,乔先生。”
车子驶入夜色。诺澜站在电台大楼门口,望着尾灯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寒风吹起她鬓边的几缕发丝,她却不觉得冷。心里那团被拨亮的火,正静静地、却有力地燃烧着,温暖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完成了一次重要专访的职业成就感。而是在那个安静的录音棚里,在思想的碰撞和眼神的交汇中,有一种连接已经建立。
从今晚起,乔卫东对她而言,不再仅仅是一个值得采访的商界名人,公寓里朋友们口中神秘而强大的“乔大哥”,而是一个她触及到了其内心一角的、复杂而迷人的灵魂。
他们之间的关系,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工作伙伴那条线,滑向了更深邃、更难以界定的水域——红颜知己。
诺澜转身,重新走进大楼。她还要回办公室整理录音稿,准备明天的节目。但脚步,却比来时更加轻盈,更加坚定。今晚,她不仅完成了一次精彩的专访,更完成了一次对自己内心的叩问和洗礼。
而城市另一端的车里,乔卫东靠着椅背,手中摩挲着那个小小的u盘。
诺澜那张专业、聪慧、偶尔流露出细腻感性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
他想起她冷静处理干扰时的强硬,想起她追问深刻问题时的执着,想起电梯里她眼中被重新点燃的光亮。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u盘收好。又是一个美好的、独特的灵魂。
这个世界,因为他的一些选择,正变得越来越拥挤,也越来越……值得期待,或者说,需要他更小心翼翼地平衡。
车窗外的上海夜景飞速后退,流光溢彩,如同无数个正在上演的、复杂而生动的人生故事。
而他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