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欧阳瀚龙脸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他几乎是在天蒙蒙亮时就彻底清醒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睡着。一闭上眼,那纯白、无面、诡谲的身影就在意识深处晃动,那句“我聆听生灵的祈祷,我不忍生命的消散……”如同设定好的循环音效,反复播放,带着一种空灵又冰冷的质感,让他后颈发凉。
“奶奶的……”
他坐起身,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感觉头脑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沉重又混沌。他尝试集中精神,像翻看照片一样,去回忆昨晚那个站在他床前的白衣戏子。
戏服是纯白的,很宽大,然后呢?材质是丝绸?棉麻?还是某种说不清的料子?有没有刺绣或者纹路?面具,面具是完全光滑的吗?边缘有没有弧度?那个身影是高是矮?是男是女?
每当他的思维触及这些具体细节时,记忆就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瞬间充满了雪花和杂讯,图像扭曲、模糊,难以聚焦。那不是彻底的遗忘,更像是有人在他的记忆回廊里放置了一层特制的毛玻璃,让你知道后面有东西,却死活看不清真切。这种感觉极其憋闷,像喉咙里卡了根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为什么……”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声咕哝,“如果不想让我记住,直接像删除垃圾文件一样清空这段记忆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弄成这样,半遮半掩?” 这种手下留情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庆幸,反而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戏弄,或者说,是一种刻意留下的让人无法安宁的钩子,不断提醒他某种未知的存在,却又拒绝给予答案。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比纯粹的遗忘更消耗心神。
洗漱、换衣、准备书本……一系列晨间活动他都做得心不在焉。吃早餐时,他甚至差点把牛奶倒进装煎蛋的盘子里。直到走出家门,迎着略带凉意的晨风,他才稍微感觉清醒了一点,但那份源于未知的沉重感依旧如影随形。
走进高中部教学楼,熟悉的喧闹声扑面而来。同学们三三两两,讨论着周末的见闻、新学的元素技巧,或是某个热门游戏。这些充满活力的声音,与他内心的沉闷形成了鲜明对比。
“嘿!瀚龙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同班的包打听王磊,“看看你这黑眼圈,啧啧,魔丸大人昨晚又去哪个维度维护和平了?”
欧阳瀚龙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多做解释,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走向自己的座位。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显然他这连续几天精神不济的状态已经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
南宫绫羽已经端坐在位置上,正在预习今天的课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银白色的长发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抬起头,紫色的眼眸看向欧阳瀚龙,带着温柔的的关切。
“昨晚没休息好?”她轻声问,声音如同清泉流淌。
欧阳瀚龙叹了口气,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额头:“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他没有具体说,因为那记忆的模糊感让他甚至难以清晰地描述。
南宫绫羽没有追问,只是从书桌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里面装着浅蓝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宁神花香。“给,我自己配的宁神露,或许能让你感觉好点。”
欧阳瀚龙道了声谢,接过瓶子,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一种奇异的安定感稍稍驱散了他心头的烦躁。
上课铃响,韩荔菲抱着教案走了进来。她娇小的身影站在讲台上,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推了推眼镜,目光如炬地扫视全班,最后在欧阳瀚龙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今天,我们继续讲解不同元素力量在共鸣时可能产生的相位干扰问题……”
欧阳瀚龙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韩老师的思路。然而,那些关于元素正反面的思考,连同昨晚那模糊的白衣戏子影像,如同讨厌的背景噪音,不断干扰着他的注意力。黑板上的公式和元素结构图仿佛变成了扭曲的符号,他的眼神逐渐放空,思绪再次飘远。
水的反面是灭绝的“仁慈”,火的反面是焚尽的“正义”……那么光呢?绫羽的光,代表着希望与净化,如果走向极端,会是怎样?容不下任何阴影的、绝对排他的“光明”吗?就像梦里那个羽墨轩华冲向的雪白身影?
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
“欧阳瀚龙!”
一声略带严厉的呼喝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惊醒。
“啪!”
一枚粉笔头带着精准的弧线和水元素的微光,不轻不重地敲在他的额头上。
第二次了……
全班同学的视线瞬间集中过来,夹杂着低低的窃笑和同情。
韩荔菲老师双手抱胸,镜片后的紫色眼眸闪烁着明显的不悦:“我知道你最近可能睡眠不足,但我的课堂不是用来补觉或者神游天外的地方!《高阶元素共鸣理论》不是靠做梦就能理解的!这些问题在未来的实战和高级灵璃坠应用中至关重要!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欧阳瀚龙脸颊微热,连忙坐直身体,低下头:“是,韩老师,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黑板,但内心深处的不安却如同涟漪般不断扩大。
午休时分,食堂里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与喧闹的人声混合在一起。欧阳瀚龙几人照例坐在他们常占的靠窗位置。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餐桌照得明亮温暖。
欧阳瀚龙依旧有些心神不属,机械地用筷子扒拉着餐盘里的米饭和青菜,眼神放空,连旁边南宫绫羽轻声提醒他“瀚龙,你的汤要凉了”都没听见。
就在这时,南宫绫羽伸出筷子,从自己餐盘里夹起一块她刚刚尝过、觉得味道不错的清炖莲藕,准备再吃一口。她的动作优雅而自然。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欧阳瀚龙也无意识地伸出了筷子,他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食物上,完全是凭着某种恍惚的本能,筷子尖端精准地落在了南宫绫羽夹起的那块莲藕上,然后手腕一抬,自然而然地将那块本属于南宫绫羽的莲藕夹了起来,看也没看,就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
空气瞬间凝固了。
欧阳未来正舀起一勺汤,动作僵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冷熠璘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脸上那惯有的小傲娇表情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取代。连一直安静进食、仿佛外界纷扰与她无关的羽墨轩华,都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抬起眼皮看了过来。时雨则下意识地把帽檐压得更低了。
欧阳瀚龙咀嚼了两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口感和味道不对——清甜软糯,还带着一丝南宫绫羽身上特有的极淡的幽香。他猛地回过神,看向自己空荡荡的筷子,又看向旁边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举着筷子僵在原地的南宫绫羽。
“呃……”欧阳瀚龙的大脑宕机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他居然从绫羽的筷子上抢了食物,还直接吃了下去!
“绫羽我不是故意的!我……”他慌忙道歉,舌头都有些打结,脸上也迅速爬满了尴尬的红晕。
南宫绫羽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如同染上了最美的晚霞。她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银色睫毛微微颤动,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却没有立刻将筷子收回来,也没有像寻常女孩那样惊呼或者责怪,只是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她居然就拿着那双刚刚被欧阳瀚龙“间接”接触过的筷子,继续若无其事地、小口小口地吃起了自己的饭,只是耳根的红晕久久没有消退。
“哇哦……”欧阳未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拖着长音,眼神在欧阳瀚龙和南宫绫羽之间来回扫视,脸上露出了促狭至极的笑容,“哥——!你这招‘出其不意’用得妙啊!是不是早就预谋已久了?”
冷熠璘也回过神来,恢复了那副欠揍的表情,嗤笑一声:“噗,没想到欧阳瀚龙你还有这种癖好,间接接吻的感觉如何?”
“你们别胡说!”欧阳瀚龙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煎鸡蛋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偷偷瞟了一眼南宫绫羽,发现她虽然依旧低着头,但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个极浅极浅的弧度?
这一顿午饭,就在这种极度尴尬又夹杂着一丝微妙暧昧的气氛中结束了。
晚上,回到家中,欧阳瀚龙把自己摔进客厅的沙发里,疲惫地闭上眼。白天的尴尬场面还在脑海里回放,但更沉重的,还是那挥之不去的梦境和记忆迷雾。
轻盈的脚步声靠近,伴随着淡淡的、如同月光般的清香。南宫绫羽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安静地看着他。
“你这一天,到底是怎么了?”她的声音温柔,带着真切的担忧,“不单单是没睡好吧?从早上开始,你就很不对劲。连韩老师的粉笔头都挨了两次,吃饭还……”她说到这里,脸颊又微微泛红,没有再说下去。
欧阳瀚龙睁开眼,对上她那双清澈而关切的紫色眼眸。心中的烦躁和不安,在面对她时,似乎总能找到一丝宣泄的出口。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独自承受。
“我……我又做那个噩梦了。”他声音低沉,开始讲述,“不是之前那些古老的记忆,是……是关于未来的。”
他详细描述了梦境中迪贝露如何引爆全球核武,文明如何在瞬间崩塌,人类防线如何土崩瓦解。他讲述了同伴们各自的终局——时雨力竭倒在尸山血海中那复杂的眼神,冷熠璘释放毁灭之力后的自我湮灭,樱云和绫舞被恐惧的人群背叛烧死,羽墨轩华折翼冲向那雪白身影后的同归于尽……他诉说着那无尽的敌潮,以及最后孤身一人持枪走向毁灭的、看不到结局的自己。
南宫绫羽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的脸色随着他的讲述渐渐变得苍白,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沙发扶手。当听到他与她自己的结局模糊不清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这太……残酷了。”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