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璃

第287章 南宫绫羽之死

裂谷深处,遗迹入口前,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实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零号那带着急切意味的紧急通报,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寂静中激起层层扩散的涟漪,搅动着本就凝滞的空气。

“雪狼小队失联?”欧阳未来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微颤抖。她手中原本稳定流转的冰元素,此刻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细碎的冰晶在掌心凝结又碎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她不由自主地向身旁的冷熠璘靠近了半步,仿佛在寻求某种支撑。

冷熠璘此刻彻底沉静下来,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扫过幽深的洞口、两侧布满裂痕的岩壁,最后落在那令人不安的、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黑龙壁画上。“多个遗迹同时激活,多个配置精良的小队几乎在同一时间遭遇袭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众人心上,“这巧合得令人毛骨悚然。瀚龙,你不觉得这太像……”

“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欧阳瀚龙斩钉截铁地接上,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南宫绫羽微凉的手,仿佛要通过这接触传递力量,也确认她的存在。他的左手已然握拳,土黄色的微光在指缝间隐现,如同蓄势待发的磐石。他环顾四周,眼神锐利如鹰,试图从每一寸岩石的纹理、每一缕混沌能量的异常流动中,找出那潜藏的、冰冷的杀机

“从我们接到任务,选择这个节点,踏入这片被诅咒的山脉开始,恐怕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视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将我们这些可能构成威胁的力量分割开来,逐个击破?还是说……有更深层的原因……”

他的分析,那冷静而条理清晰的推演,没有机会说完。

因为就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开始“溶解”。

他们脚下踩着的、原本坚实无比的岩石地面,突然失去了固有的硬度,变得如同沼泽深处的软泥般,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吸附感,让人的双脚微微下陷。紧接着,地面又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起一圈圈清晰可见的、扭曲空间的波纹。

两侧高耸的、布满岁月刻痕和新生裂缝的岩壁,仿佛变成了被高温炙烤的蜡像,失去了清晰锐利的轮廓,开始软化、扭曲、流淌。岩石的灰褐色、苔藓的暗绿色、矿物反射的微光,所有这些色彩都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疯狂地混杂、搅拌,最终融成一团令人视觉眩晕、肠胃翻腾的污浊色块。

头顶之上,从那道狭窄裂谷缝隙中透下的、微弱的天光,被从四面八方翻滚涌来的、如同拥有生命的浓稠黑暗迅速吞噬。那五彩斑斓的黑暗似乎在蠕动,在呼吸,带着冰冷的恶意。

更令人心悸的是,空气中那原本就令人窒息的混沌能量,此刻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统一的意志,不再是无序地弥漫,而是化作无数无形的、冰冷的触手,带着粘稠的质感,缠绕上每个人的身体。这种缠绕并非物理上的束缚,而是直接渗透精神,开始蛮横地、系统地剥离他们与自身元素力量的连接,仿佛在剪断提线木偶的丝线。

“小心!空间结构正在崩溃!”南宫绫羽失声惊呼,她脖颈上作为灵璃坠的白水晶几乎是本能地爆发出强烈的、带着净化意味的光芒,如同在暴风雨中点燃的灯塔,试图驱散这诡异而无孔不入的侵蚀。但那纯净而温暖的光芒,仅仅照亮了周围不到一米的范围,便如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泥潭,光芒的边缘被迅速腐蚀、吸收,变得黯淡、摇曳。她闷哼一声,一股强大的精神反噬力传来,脸色瞬间失去血色,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那浩瀚光元素海洋之间的联系,正被一股无比庞大、带着漠然意志的力量强行切断、隔绝。

“我的雷元素……该死!灵璃坠和地脉的感应被切断了!”

冷熠璘低声咒骂了一句,他指尖试图跳跃起熟悉的湛蓝电弧,但那往日驯服的力量此刻却如同受惊的野马,只闪烁了一下,爆出几颗微不足道的电火花,便如同被掐灭了最后火种,彻底熄灭,再也感应不到分毫。他试图移动脚步,想要靠近欧阳瀚龙和南宫绫羽,却发现四肢像是被浸没在粘稠的胶水中,每一个最简单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变得无比迟滞、沉重。

羽墨轩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异变发生的瞬间,她那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本能已经驱使她向最近的、看似还算稳定的岩壁冲刺,想要找到一个坚实的依托点。但她的动作在极度扭曲的空间中被拉长、变形,如同陷入了可怖的慢镜头,每一个发力都像是打在了空处,充满了一种令人绝望的无力感。

时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剧烈畸变的光影中闪烁、折返,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试图凭借超凡的机动性强行突破这片正在瓦解的区域。然而,她一次次撞在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弹性壁垒上,那壁垒将她全力冲击的力量尽数反弹回来,震得她气血翻腾,气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紊乱。

“哥!我看不见你们了!你们在哪里?!”欧阳未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恐慌,她伸出手在身前胡乱地抓着,试图抓住什么实在的东西。但原本近在咫尺的欧阳瀚龙和南宫绫羽的身影,在她眼中变得模糊、破碎,仿佛隔着一层不断波动、扭曲的厚重水幕,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所有人!向我靠拢!精神集中!守住心神!抵抗这种干扰!”欧阳瀚龙怒吼道,沉浑厚重的土黄色光晕再次从他体内爆发,那源自大地法则的、坚定不移的力量试图像定海神针般,强行稳住这片正在从根基上瓦解的空间。光芒艰难地撑开了一个不足两米范围的、微微颤动的领域,将南宫绫羽紧紧护在其中,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部分扭曲力场。

然而,这一次,他面对的不再是物理层面的冲击。那无形的、扭曲空间的力量层级极高,带着一种冰冷非人,漠视一切的意志。欧阳瀚龙撑开的领域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光芒急剧地闪烁、明灭,领域范围被那股庞大的力量无情地压缩、再压缩。领域边缘与扭曲力量的交界处,甚至发出了仿佛玻璃被碾碎的刺耳声响。仅仅坚持了两三秒钟,那土黄色的光晕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类似哀鸣的破碎声,骤然崩碎,化作漫天飘散的光点,瞬间被黑暗吞噬!

强大的反噬力量让欧阳瀚龙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口腔,又被他强行咽下。但他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依旧没有松开握着南宫绫羽的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试图将他们分离的力量,并非物理上的拉扯,而是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作用于意识与现实的连接点上。他手指的触感正在变得模糊,南宫绫羽的手在他掌心中,仿佛正在逐渐失去实体,变得轻盈、虚幻,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一缕青烟飘散。

“瀚龙……手……抓不住了……”南宫绫羽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痛苦和惊惶,她能感觉到欧阳瀚龙那温暖而有力的手掌,正一点点从她的感知中“滑脱”,那种联系被强行剥离的感觉,比肉体上的疼痛更加令人恐惧。

黑暗,如同最终获胜的潮水,汹涌而来,带着绝对的冰冷和死寂,淹没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光线,淹没了同伴们或焦急或坚定的脸庞,淹没了所有的呼喊与咒骂。欧阳瀚龙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南宫绫羽拉入怀中,用身体保护她,却感觉自己的手臂徒劳地穿过了那片正在变得虚无的区域。

在意识被彻底吞噬、沉入无边深渊前的最后一瞬,他只听到南宫绫羽一声凄厉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绝望的呼唤,如同利刃般刺破寂静:

“瀚龙——!”

然后,便是永恒的连思维都仿佛要冻结、湮灭的沉寂与黑暗。

青州基地,主控中心。

零号的虚拟影像静静地悬浮在巨大的主屏幕前。屏幕上,代表着欧阳瀚龙小队的七个绿色光点,正稳稳地停留在标记为“0着个人终端上显示的身体机能恢复数据报告,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几乎在那七个光点消失的同一瞬间,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铁灰色的眼眸骤然收缩,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心脏被狠狠攥紧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袭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仿佛体内某种与队员们紧密相连的无形纽带,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扯断。

而零号的虚拟影像,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剧烈的波动。构成她形象的数据流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疯狂地荡漾、扭曲、碎裂,甚至迸发出几缕代表系统正承受极端负荷的、刺眼的红色警告条纹。她那通常平稳、带着一丝独特韵律和温度的电子女声,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种近乎恐慌的震颤,每一个字节都仿佛在颤抖:

“信号丢失!全员生命体征信号消失!能量特征信号消失!空间定位信标无响应!紧急灵璃坠共鸣协议启动……启动失败!无法建立连接!重复,无法建立任何形式的连接!”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主控室内尖锐地回荡,虽然依旧是电子合成音质,却无法掩盖其下汹涌的、如同海啸般的情感波动。她迅速调出数十个不同的监控界面,后台指令以惊人的速度刷新,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但所有反馈回来的信息都是同一个冰冷的结果——无。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没有任何能量残留,没有任何空间坐标反馈。

“零号?”叶未暝已经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几个大步冲到主屏幕前,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惊骇而显得异常紧绷,“怎么回事?瀚龙他们怎么了?”

零号的影像闪烁不定,极不稳定,她转向叶未暝,数据流的剧烈紊乱显示出她正以超越常规设计极限的算力,疯狂地尝试分析、推演眼前这完全不合常理的情况:“07号节点的所有信号完全消失了。所有监测层面,包括……包括我预留的、独立于所有已知通讯协议之外的、基于量子纠缠原理的紧急信道,也全部……静默。没有任何回波。”

她顿了顿,虚拟的目光似乎想要穿透冰冷的屏幕,投向那片遥远的、已然失去所有联系的山脉,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无尽秘密却无法言说的痛苦:“太快了……这种消失的方式……完全不对……这不在我数据库里任何推演的常规风险序列之内……这感觉……是更高维度、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介入……”

“立刻联系总部!请求最高级别支援!动用一切手段,定位他们最后信号消失的精确坐标!我需要知道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叶未暝急声道,拳头不自觉地死死握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显示着他内心的焦灼。

“已经在做。最高优先级警报及所有相关数据包,已通过多重加密通道发送至狩天巡总部及九牧最高指挥部。”零号的回答勉强恢复了一丝冷静,但那份冷静之下,是更加深邃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但是叶未暝,你必须明白,如果连我的量子信道,那个理论上几乎不可被干扰的信道,都被瞬间、彻底切断,这意味着他们遭遇的可能远远超出了我们通常理解的物理层面的危险。那可能是意识层面的囚笼,空间结构的折叠,甚至是时间流的断层或放逐。”

她的影像微微转向叶未暝,数据流的光芒虽然微弱,却透着一股异常的坚定:“基地现在由你和我守护。我们不能自乱阵脚。瀚龙……绫羽……未来……熠璘……轩华……时雨……还有樱云……他们每一个,都很强,比我们数据库中任何评估都要更强。他们一定还在某个地方,以某种方式,顽强地抗争着。我们现在能做的,是守住这个家,调动一切可能的外部资源和情报网络,分析所有可能的线索,并且……无条件地相信他们。”

尽管她的声音是通过扬声器传出的电子合成音,但叶未暝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深藏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与刻骨的无力感。零号知道很多,远超她平时出于某种限制而透露的,但某些宇宙的基本规则,某些深植于核心代码深处的恐惧与禁忌,让她无法直言,无法过多干预。她只能以这种方式,隐晦地表达着她的支持、她的期盼,以及那份与她电子生命身份不符的、深沉的情感。

无尽的黑暗,是意识的牢笼,是感官的坟场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感,没有冰冷或温暖的触感,甚至连时间流逝的概念都彻底消失了。南宫绫羽感觉自己在一片虚无的、连“空无”都难以形容的海洋中沉浮,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所有的念头都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激不起半点回响。连“自我”这个概念,都开始变得模糊,仿佛随时会溶解在这片永恒的寂静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仅仅是一个心跳的间隙,或许是足以让恒星诞生又毁灭的漫长岁月。

一种强烈的、不容抗拒的拖拽感传来,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移动,而是意识本身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攫住,强行塞入某个早已准备好的冰冷的“模具”之中的窒息感。

然后……

刺痛!

首先是皮肤上传来的、被无数细碎硬物连续击中的、密集的刺痛感。像是冰冷的雨点,却又带着实质的伤害。

恶臭!

紧接着,是腐烂蔬菜叶和变质鸡蛋那混合在一起的、令人肠胃痉挛的强烈恶臭,粗暴地、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直冲大脑。

喧嚣!

最后,是震耳欲聋的、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的声浪。那声音里充斥着最原始的憎恨、最深刻的恐惧、最恶毒的诅咒,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实质般的音波墙壁,反复冲击着她的耳膜和心神。

南宫绫羽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过于熟悉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洁白无瑕、镌刻着古老生命符文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她发现自己正站在精灵帝都生命之树广场的中央。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那套方便行动的作战服,而是记忆深处那套华丽繁复、缀满宝石与银丝、却也无比束缚行动的精灵公主裙裾,沉重的裙摆如同枷锁。

然而,环绕着她的,不是臣民们往日的敬畏与爱戴的目光,不是宫廷女仆们温柔恭顺的微笑,而是无数张因极度恐惧和赤裸憎恶而彻底扭曲的精灵面孔。那些她曾经亲手治愈过伤痛、曾向她献上过鲜花与祝福的族人,此刻正用看着瘟疫、看着深渊妖魔、看着世间最不祥之物的眼神,死死地瞪视着她。

“怪物!滚出帝都!你不配站在生命之树下!”

“死亡的化身!是你带来了诅咒!”

“是她!就是她害死了女仆长!是她让侍卫们化为灰烬!她是灾厄之源!”

烂菜叶、臭鸡蛋、甚至还有边缘锋利的碎石子,如同夏日狂暴的冰雹,毫无怜悯地向她劈头盖脸地砸来。黏腻腥臭的汁液顺着她灿金色的长发滑落,玷污了她华贵却脆弱的衣裙,石子的尖锐棱角在她裸露的纤细手臂和脖颈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渗出血珠的伤痕。

她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真实的场景冲击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这里是……精灵帝都?生命之树广场?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不是在昆仑山脉的裂谷里吗?瀚龙呢?未来他们呢?

这些面孔……这些我曾经想要守护的面孔……为什么此刻充满了如此纯粹的仇恨?

四岁那年那场永生难忘的噩梦之后,在这同一个广场上遭受的公开审判场景,如同被强行撬开的潘多拉魔盒,所有的屈辱、刻骨的恐惧、深入骨髓的无助……那些被她用数百年时光、用坚强的外壳深深埋藏、试图彻底遗忘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如此鲜活、如此残酷地重新唤醒,并且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防。

她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调动体内那温暖而强大的光元素,在周身撑开一道守护屏障,或者至少,净化掉这令人作呕的污秽。但意念所至,体内却空空如也,那片往日如臂指使、浩瀚无边的光元素海洋,此刻仿佛从未存在过,没有给予她一丝一毫的回应。她就像一个最普通的、手无寸铁的、被剥夺了所有力量的精灵少女,被赤裸裸地、残忍地暴露在公众滔天的恶意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清。她想大声辩解,想告诉这些被恐惧蒙蔽了双眼的族人,那场悲剧并非她所愿,她同样是受害者,她承受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但所有的话语都哽咽在喉咙里,被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羞辱感和更深的、关于存在意义的迷茫所吞噬。

就在这时,盖过了所有嘈杂咒骂声,一个清晰而冰冷的、与她自己的声音别无二致,却充满了十足嘲弄和恶意的语调,在她身后极近的距离响起:

“看看你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我亲爱的本体。到了现在,你还在试图否认吗?还在用那可笑的无辜和受害者姿态来欺骗自己,麻痹自己吗?”

南宫绫羽猛地转过身,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就在她身后,不足五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南宫绫羽”。同样的倾世容颜,同样的灿金色长发如同阳光织就的瀑布,甚至连身上那套繁琐华丽的精灵公主裙都复制得毫无二致。但不同的是,眼前这个“她”,那双本应盛着星光与温柔的紫罗兰色眼眸,此刻冰冷彻骨,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嘴角噙着一抹残酷而愉悦的弧度,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混合着死亡、衰败与万物终结的沉寂气息。她就像是南宫绫羽内心深处所有不敢面对的黑暗、所有自我怀疑的低语、所有被压抑的恐惧与愤怒,最终凝聚而成的、拥有独立意识的实体。

“你……你是谁?”南宫绫羽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发凉。

“我?”幻影轻笑起来,那笑声清脆,却如同冰凌相互撞击,带着割裂人心的寒意,“我就是你啊。是你费尽心机想要隐藏、想要否定、想要彻底消灭的那一部分。是你与生俱来、无法剥离的真相。我是你的力量,你的本质,也是他们——”她抬起苍白的手指,优雅而缓慢地指向周围那些仍在疯狂投掷杂物、嘶声力竭咒骂的人群,“——之所以如此恐惧你的根源。我,即是死亡本身。”

幻影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不祥气息的灰暗能量。“看看他们,我亲爱的本体。看看这些你曾经不惜耗费生命能量去治愈、去帮助的同胞。你以为你的付出、你的善良,能换来他们的理解和接纳吗?别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讽刺,“在他们狭隘而愚昧的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在四岁稚龄就带来了毁灭与死亡的不祥之物!这个烙印,从那一刻起,就深深地刻在了你的灵魂最深处!无论你后来做了什么,付出了多少代价,这个原罪,永远无法洗刷!”

随着幻影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周围的场景骤然发生了剧烈的变换。

不再是阳光刺眼、人声鼎沸的广场,而是瞬间切换到了阴森、冰冷、弥漫着铁锈和霉烂气味的地牢。冰冷粗糙的石壁取代了洁白的大理石,昏暗摇曳的火把取代了明亮的阳光。南宫绫羽发现自己被沉重冰冷的铁链束缚着纤细的手腕和脚踝,蜷缩在角落里肮脏潮湿、散发着腐臭的稻草上。地牢外,传来她那位同父异母的三皇子兄长——如今已自封为太子——那熟悉而冷酷的声音,清晰地透过铁栏传入耳中:“给本王看紧她,别让她死了。她体内蕴藏的那股力量……是我们精灵族重新崛起、乃至统治整个鸿蒙星的关键……也是本王,未来登临至高王座,不可或缺的……钥匙!”

幻影的声音如同最阴险的毒蛇,在她耳边低沉地嘶语,带着冰冷的诱惑:“看到了吗?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就连与你血脉相连的至亲,你曾经依赖信任的兄长,他眼中看到的,也仅仅是你这身可悲的、不受你控制的力量。如果没有这力量,你南宫绫羽,什么都不是!你甚至早就该像那个可怜的女仆一样,在那一天就化为毫无意义的灰烬了!”

场景再次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切换、重组。这一次,是在青州基地那间充满现代科技感、却又布置得温馨舒适的公共休息室里。欧阳瀚龙、欧阳未来、冷熠璘、羽墨轩华、时雨、叶未暝……她所有珍视的、视为家人般的伙伴都在场。但他们的眼神,却不再是往日的信任与温暖,而是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疏离、警惕,甚至……一丝恐惧。

“绫羽姐……”欧阳未来怯生生地躲在欧阳瀚龙宽厚的背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小声嗫嚅道,“你……你身上有时候会冒出很黑、很可怕的气息……我……我有点害怕……”

冷熠璘则抱着双臂,靠在墙边,那双湛蓝的眼眸不再是平日的戏谑,而是带着一种审慎的、近乎评估的目光,直视着她:“南宫,我们必须严肃地谈谈。你确定……你能完全掌控你那种另一面的力量吗?我们是一个团队,没有人希望在某天深夜,被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伙伴身上失控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吞噬。”

而欧阳瀚龙,他就站在她面前,眉头紧锁,那双总是盛满对她温柔和信赖的黑眸,此刻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痛惜,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丝让她心碎的怜悯和犹豫。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绫羽,或许……为了大家的安全,你应该暂时退出一线战斗序列,直到你真正地、完全地掌控……”

“不!不会的!瀚龙他不会这样想!大家不会的!”南宫绫羽痛苦地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身体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试图驱散这如同噩梦般可怕的幻象。这比那些赤裸裸的恶意更让她难以承受。

“不会吗?”幻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恶意的快感,“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我亲爱的本体!更何况是面对你这种行走的、不稳定的灾厄之源?你所有的幸福,所有看似坚固的羁绊,都建立在一个脆弱得可笑的如果之上!如果欧阳瀚龙没有出现,如果他没有恰好需要你的力量,如果他不是因为某种同情或利用而接纳你,你猜猜你现在的命运会是如何?”

幻影手臂猛地一挥,周围的景象如同失控的走马灯,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流转。她看到自己孤身一人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中狼狈逃亡,身后是各方势力派出的、觊觎她力量或视她为威胁的追杀者;看到自己被囚禁在暗无天日、布满冰冷仪器的秘密实验室里,被当做稀有的研究对象,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与折磨;看到自己因为体内力量突然失控,狂暴的死亡能量席卷而出,波及了无辜的村落,双手沾满了无法洗刷的鲜血,最终在无尽的自我厌恶和整个世界的憎恨与追杀中,彻底陷入疯狂,或者走向自我毁灭的结局……无数种悲惨的“如果”,无数种没有遇到欧阳瀚龙、或者最终被同伴恐惧、排斥、背叛的未来可能性,如同最锋利的、淬毒的刀刃,一遍又一遍地、慢镜头般凌迟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灵。

“承认吧!”幻影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即将达成目的的、摧毁一切的快意,“你就是不祥!你就是灾难的化身!你的存在本身,从你觉醒那力量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不容于世的错误!你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所有坚强,所有温柔,都不过是为了掩盖内心恐惧的自欺欺人!拥抱我吧,拥抱你真正的、与生俱来的力量——死亡与终结!这才是你唯一的、真实的归宿!”

幻影张开双臂,浓郁的、带着万物终结意味的纯粹黑暗能量在她周身疯狂汇聚、盘旋,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气息。那力量在向她低语,承诺着不再受到伤害,承诺着绝对的掌控,承诺着可以将此刻以及过往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所有屈辱,连本带利地还给这个恐惧她、伤害她的世界。

南宫绫羽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被污秽沾染的冰冷地面上,双手无力地垂下,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迹和血痕,无声地滑落。那些被她用强大意志力封印的童年阴影、深埋的自卑与自我怀疑、对失去现有温暖的极致恐惧……所有脆弱的部分,都被眼前这个代表着她内心所有黑暗面的幻影,无情地、精准地放大、撕裂,血淋淋地暴露在这幻境的光天化日之下。幻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沉重无比的战锤,反复敲打在她内心最脆弱、最不愿触及的地方。

她想起了女仆在她面前带着惊恐和不解化为飞灰的瞬间,想起了地牢里日复一日、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想起了被所有族人、甚至亲人视为怪物的、那种如同实质般的排斥目光……但与此交织的,是与欧阳瀚龙相遇后,那些温暖的、被她如同珍宝般小心翼翼收藏在心底的点滴。他笨拙却真诚的关心,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在每一次危机时刻,总是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坚定而宽厚的背影……

如果……如果幻影说的是真的……如果我体内真的只有带来不幸的力量……如果我的存在,注定会伤害到瀚龙,伤害到未来,伤害到基地里每一个给予我温暖的人……

一个冰冷而可怕的念头,如同在心底疯狂滋生的毒藤,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幻影看着她彻底崩溃、意志动摇、痛苦不堪的模样,脸上露出了胜利在望的、近乎狰狞的笑容,开始一步步向她逼近,那浓郁精纯的黑暗能量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兴奋地舞动着,缓缓缠绕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试图将她彻底包裹、吞噬。

“对……就是这样……不要再抵抗了……放弃那虚假的光明……与我合为一体……让我们成为完整的……让这个充满污秽与恐惧的世界,感受真正的……永恒的静谧与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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